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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樂芳滿意地離開了。
這下羅恕終於可以安靜地獨自洗澡了。也許是因為和那麼個經驗豐富的北方人一起洗過澡了。羅恕發現那些太過強烈的不適和不知所措,真的更多是心理困擾而已。
水流淅瀝瀝從頭上衝到地下,又從地下四濺到空氣中。
微弱的陽光中可以看到閃耀的水汽縈繞,反光的水箭一往無前。水模糊了視覺。聲音也被過濾了一遍。空間變得細緻真實而又空曠虛幻。
這是於自己是清晰,於他人是恍惚的空間,畸怪的私密和倒置的安全。讓身處其中的羅恕有種處於有處於幻境的錯覺,她開始有點喜歡澡堂了。
羅恕一向是渴求安靜的,這個世界不要有她自己的那種安靜法。
一直以來羅恕被顏季太過熱烈的渴求著,顏季渴求著羅恕的人生五光十色高人一等。那是一種視若自己人生姿態的渴求。也就是說顏季把經營羅恕的人生當成自己的人生的主題來過。羅恕的人生便從小就被塞了兩個人。
在羅恕最無知,最軟弱,最會犯錯的時候,顏季就進駐了羅恕的人生。在羅恕一無所有,所有東西都在一點點建立的時候,顏季便在羅恕的人生裡冷眼品評羅恕。這就像20世紀的地球見到火星,便說:「喲,真是個粗陋原始的地方。」
這些經歷於羅恕來說都是帶著痛的,在這場降維打擊裡羅恕的心理,品性,學識,習慣等等都是在顏季管控下的成長的,而這個過程中羅恕慢慢給自己打上了缺陷的標籤。
所以羅恕從未清楚地感知到過自己的心理,品性,學識,習慣等到底是什麼樣的。她只是知道自己沒什麼優點。她過去的生活便都是疲於去偽裝優異。
他人對她的過多關注只會帶來恐慌。因為她覺得認識久遠之後,別人就會發現她的優點都是她偽裝出來的空中樓閣,她本人還是那個連顏季這個作為最親近的人的母親都會呵斥、嫌惡的壞孩子。
他們一旦發現這些,那過去的所有喜歡都會逆轉,一定都變成厭惡。若最後結果是這樣,那不如從一開始就保持點頭之交的情誼就好。只求不是厭惡的羅恕,有這樣的情誼她就很滿足了。
羅恕當然也從來無意於多自我關注。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張不及格的答卷,主人的關注只能是自取其辱的行為而已。
但在澡堂這幻境裡,其他一切好像都變得如視覺和聽覺一般,都被模糊了感覺。
羅恕唯一能感知清楚的只剩她自己。而且過去那些她一直稍有所感的東西,在這裡的感知排位要靠後了。這次她感知最清晰的居然是她最陌生的身體。這個認知讓她突生了一種新奇的興奮。
說實話相較過去的人,羅恕這代人實在沒有做過多少體力活,更沒有受過什麼傷。
這具她背負了十幾年的身體,常常被老一輩批評四體不勤的身體到底是什麼樣的,她其實是沒有真切的體會的。
鬼使神差的她用搓澡巾試探著擦拭自己,不是姚樂芳教導的大力推搓,而是一點一點感受著自己能承受的力度,然後像描摹一樣在自己的身體上推進。從後脖到背部再到大腿最後到小腿,很奇妙的旅程。
這些部位的名稱羅恕很小的時候就在書上看到過,不,也許在牙牙學語的時候就聽著身邊的人說過。它們一直就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但羅恕的人生居然一直繁忙到從未關注過他們。
原來除了思考用的大腦和書寫的手,她其實還是由那麼多部位組成的。碰著柔軟的是肌肉,感覺堅硬的是骨骼,腹中推動有空間那裡面裝著的是內臟。
雖然這些東西終將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改變,並不能天長地久。也不像大腦和手能給羅恕的人生帶來益處。
但此刻它們就是自己,真真實實的自己,最鮮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