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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曾常被人批評&ldo;儒緩&rdo;,同時期任職的英國人赫德認為他虛得大名,&ldo;優柔寡斷&rdo;,他也自承&ldo;愚&rdo;。其實他的本來性情並非如此,是一個&ldo;好下斷語&rdo;的人。由此及彼,是自我修正的結果。雖然愚也有弱點,左思量,右考慮,甚至有時錯過決斷的最好時機,但自認&ldo;愚&rdo;也就意味著知道認識事物並不容易,不會對自己不全然瞭解的事輕易判斷,他看書常常有疑義,寫在卷首眉梢,日久甚至成書。加上他帶兵治事,他看兵書與歷史時,常與現實對應質疑,不拘古人,不泥成法。
加上年事漸長,挺身入局之後,漸漸看到事物本身的複雜性,他曾痛恨&ldo;不黑不白&rdo;之風氣,強分善惡,但此時就像王小波嘲諷&ldo;明是非&rdo;者一樣諷刺自己身上的文人習氣,&ldo;強分黑白,遇事激揚者,文人輕薄之習也。不察而效之,動輒區分善惡,品第高下,使優者未必加勸,而劣者幾無以自處&rdo;。
七
曾國藩在舊有體系中成長,但他能夠讚賞西方文明優異之處,&ldo;所以卓越古今者,由其每治一事,處心積慮,不達目的決不止&rdo;。
他平生以不懂天文算學為三恥之一,不過他有樸素而近科學的&ldo;曉事&rdo;方式,&ldo;一是剖析,二是簡要,三是綜核&rdo;。
&ldo;剖析者,如治骨角者之切,如治玉石者之琢。每一事來,先須剖成兩片,由兩片而剖成四片,四片而剖成八片,愈剖愈懸絕,愈剖愈細密,如紀昌之視蝨如輪,如庖丁之批隙導,總不使有一處之顢頇,一絲之含混。&rdo;
這就是他&ldo;試圖尋找事物原由&rdo;的推理線索,事物的認識越細密,拆解得越精微,精確就是除邪,這也是科學精神的源頭。
這種精神本來就是一種不安的精神,它並不確信現有的答案,不服從於表面的統一,在同質的體系中,一旦遇到障礙,會迅速提出問題,並且試圖得到更新的答案。
老曾沒有推翻舊有體系的願望,只是從內部硬硬地另生一枝,讓新的力量儘快生長起來。他在義理、考據、詞章的孔學三門之外,又加上了&ldo;經濟&rdo;一門,&ldo;天下之大事宜考究者凡十四宗:曰官制、曰財用、曰鹽政、曰漕務、曰錢法、曰冠禮、曰昏禮、曰喪禮、曰祭禮、曰兵制、曰兵法、曰刑律、曰地輿、曰河渠。&rdo;
這些多是現實政治的治理科學。
可以看到,這個深嵌在體制核心中的職業官員,要以一種窮根究底的笨拙憨態,扎硬寨,打死仗,從皇家文化中解放出來,從道德誡命中解放出來,開始鬆綁掙脫,使這一階層開始擁有自己的獨立身份。
曾國藩能成為曾國藩,靠的不是道德勇氣,而是精神上不斷地自我更新,&ldo;前世所襲誤者,可以自我更之;前世所未及者,可以自我創之&rdo;。
八
宏傑寫曾國藩的笨,他確實不算天分多高明,但也是少年成名,雄心很大,這樣的心志,往往難以耐住瑣屑,做事不能精細如髮。
他轉學朱子,&ldo;立乎大者,如果沒有輔以朱子銖積寸累工夫,則下梢全無把握&rdo;。
對朱子,胡適有過一個評價,說朱子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ldo;十五六歲時就研究禪學,中年以後才改邪歸正&rdo;。他說的改邪歸正,是從追求靈光乍現的絕對智慧,轉向&ldo;寧詳勿略,寧近勿遠,寧下勿高,寧拙勿巧&rdo;的世俗學問。
這就是胡適說的&ldo;有絕頂聰明而肯作笨功夫的人才有大成就&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