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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在沙發裡坐下,用柺杖指著箱子道:“這箱子裡都是伯父留給我的行頭,說是伯父的,其實是伯母的。她的行頭精緻漂亮得,世上沒幾個紅伶比得上。衣料是個上等的,這且不用說,那上頭繡的花,外頭的繡莊哪裡比得上?都是喬家的女眷花了一輩子心血慢慢繡成的。外頭是趕活,她們是細磨。對了,就是你的外祖母她們繡的。”
之琬從聽到是沈九孃的行頭,就料到是什麼了。從琴太太手裡捧過從前自己親手做的花帔,忍住淚笑道:“媽媽,你收撿得可真好,這麼多年,一點沒黴沒蛀,雖然不是徹骨裡新,但看上去還有七八分呢。”輕輕抖開,披上身上,轉個身擺個亮相,道:“師父,可像沈九娘?”
她還沒哭,琴湘田倒先灑了老淚,道:“像,像極了。當年我第一次和九娘搭臺,就是唱的這一出《遊園》,她的杜麗娘,我的春香。論名氣,我是上海的名旦,她是鄉下藉藉無名的家旦,但我一見她,就傾倒不已,甘願做婢。她的杜麗娘,好過我太多。後來她做了我伯母,把她的一身經驗都傳授給了我,我才真的成了名角。”回想往事,唏噓不已。
琴太太替之琬整理衣領水袖,伸手撣撣衣襬,道:“倒像是給你做的一樣,顏色和花樣都襯你。等這兩天的戲唱完,你和荷衣一人來分一半,我和你師父都老了,沒幾年活頭了,這些東西,遲早都要交到你們手裡。”
之琬道:“媽媽,這剛抗戰勝利,多少苦日子都捱過去了,說這些做什麼呢?你和師父太太平平要活到一百歲呢。”
琴太太道:“好,借你吉言,我活到一百二十歲。”
之琬抱著琴太太,看著她雪白的頭髮在腦後梳成一個橫愛司髻,斜插著兩枚珠釵。小小的臉已經皺成一個核桃了,皺紋滿面,眼睛老花,心痛不已,強笑道:“那我們就說好了,一百二十歲。”
琴太太拍拍她的手臂,寬慰地道:“傻孩子。啊,這衣裳上的折印要拿燒酒噴了熨一熨。”
之琬道:“我來吧。”把衣裳搭在胳膊上,到自己房裡去熨燙。
她熨著這些衣裳,看著這上頭的花,想那“恍若隔世”一詞,用在自己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的了。她再也想不到,當初給沈九娘繡的花帔,會穿到自己身上來,並且要穿著上臺唱戲。隔了快五十年,這些衣裳又回到了當初做她的人手裡,這又是怎樣的奇緣巧合?
晚上的演出,是從白荷衣之請。自從他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硬著頭皮演出《戰金山》,後來又排《花木蘭》等戲,儼然成了滬上梨園界的一面旗幟,威望日隆。為了慶祝抗戰勝利,梨園界要上演一臺大戲,名角大老闆都要出演,個個心氣高昂,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戲目,要大唱三天,普天同慶。白荷衣一高興,便攛掇之琬上臺,跟他一塊演一出《遊園》,並說只要師妹肯上臺,他甘願演春香,讓師妹唱杜麗娘。之琬哪裡肯唱,白荷衣索性請出師父做說客,三說兩說,說得之琬動了心。她學了八年的戲,從沒在人前唱過,是有點養在深閨的味道,要擱平時,她是不會同意的,但抗戰勝利這樣的天大喜事,也讓她放下了蕃籬,便答應了。卻只肯演春香,杜麗娘還得要白荷衣這樣的名角來擔綱。白荷衣只要她同意,春香和杜麗娘都沒關係,兩人合了幾回,越發熟練得天衣無縫了,只待晚上登臺。
晚上天蟾戲院熱鬧非凡,花牌海報貼了一面牆,花籃堆得山一樣高,門口還站著許多等退票的和聽白戲的。白荷衣和琴湘田坐了一輛車,之琬和琴太太坐了一輛車,老胡一個人一輛車,但另一邊卻是兩個大衣包和放頭面的箱子,三輛人力車在人群中彎彎去,才進了戲院的側門。
琴太太看了等在戲院外的人群,對之琬道:“好多年沒見到這樣的場面了,倒叫我想起從前看你師父的首場,那時也曾有過這樣的風光。現在大家都去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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