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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下班時,她才會背這個帆布包,裡面裝著她的老年手機、山莊的擺渡車卡和一串掉色的鑰匙。
「吳奶奶,你要下班了嗎?」程濡洱跟到門口,敞開的門外,是一塊青灰色的天,「可是還沒有到明天。」
以往都等到看見日出,吳奶奶才會背上她的帆布包,和另一位廚房阿姨交接班。
「今天是中秋節,團圓的節日,我可以早點回家去。」吳奶奶換上她那雙運動鞋,這是她下班的最後一個步驟。
「真的嗎?我媽媽也會早點回來嗎?」此時的程濡洱不知道,這大概是他32年人生裡,少有的充滿希冀的時刻。
「程總很忙的,你乖乖寫完作業吃飯,有什麼事就打保安亭大叔的電話。」吳奶奶還是往外走,她趕著去見她的家人,「專機號是3個1,你知道的吧?」
門就這樣決然地關上,一次又一次,小小的他形單影隻站著,看著廳門合上,接著是大門開合的動靜,再然後是院門。
他身後是準備好的飯菜,裝在恆溫的盤子裡,睡覺的衣服、洗漱的潔具,都擺在他最順手的位置。
其實並沒有缺少什麼,只是除了他,這裡再沒有別人。
程濡洱很小的時候,就覺得這樣的生活狀態很怪異。有一天表弟說養了一隻寵物狗,沒時間陪它,就把吃喝玩樂都準備好,然後房子裡外關嚴,兩三天不搭理。
那一刻程濡洱發現,他好像就是程荔養的寵物狗,因為某種需要,才會生下他。
後來在程荔的葬禮上,許多和他不相識的外人趕來垂淚弔唁,感慨她善良薄命,握著他的手痛哭流涕,程濡洱只感到茫然。
斷斷續續把他們的講述拼到一起,湊成一個體恤基層、回報社會的女企業家形象,程濡洱慢慢悟出來,他認識的程荔有多冷淡,別人認識的程荔就有多慷慨。
就像五歲中秋節那夜的慷慨,為了彰顯她卓越的共情能力,讓家裡所有工人提前下班,放任年僅五歲的小孩獨自留守。而她自己不過節日,趕場似的去一個個工地上送月餅,直到這一天徹底結束。
她永遠是在繁忙裡偶爾回個頭,才想起來檢視程濡洱的狀態。她會翻看程濡洱的成績單,也僅僅是看資料,用家教老師留下的一千道隨機題庫抽查,每次五十題,準確率必須百分之百。
否則他會被推出去,推到山莊的柏油路上,跑一整圈回來,接著做新的五十題。大多時候是晚上,從一個路燈跑到另一個路燈,需要二十步。漆黑的影子從他身後,緩緩移到身前,繞一個圈又回去。山莊裡到處是程荔的人,崗亭的保安,開車跟在後面的生活助理,路邊掃落葉的清潔工人,好像都是為了關照他的健康,但沒有人敢讓他停下。
夜晚的樹和白天不同,氣味是冷冽的,刺鼻的青草味往口腔裡跑,返上來一絲絲甜腥的血味。某一次他抹了抹嘴角,才發現那不是青草或樹葉帶來的刺激,是他劇烈跑動喘出來的血。
起初他跑一圈回來要二十分鐘,後來只需要十五分鐘。程荔覺得這已經失去懲罰的效果,從一個極端變為另一個極端,把程濡洱關禁閉,關在沒有光也沒有聲音的房間裡,半個小時後放出來,接著抽查。
當然,不全是應試教育的內容,她還會檢查他的鋼琴課,檢查籃球、足球、高爾夫。對別的小孩而言,這些是娛樂愛好,對他而言,這些是一串壓抑的量化資料。
程荔說,「你不可以出錯。」
那樣篤定的語氣,不像把他當作一個成長期的孩子,而是一個出廠檢測的產品。
「你是蔚海的繼承人,你不能錯。」
「錯一次又會怎麼樣呢?」十二歲那年,程濡洱這樣問。
一枚巴掌落在他臉上,他已經很久沒被罰長跑,久違地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