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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了十八個小時的飛機回來。」蔣見遙微微地笑,「對。就是為了問你這個。」
阮奕沒有說話。
蔣見遙的眼底好像倒映著海面上起伏的波光,一直在變化,又好像亙古如常。他望著阮奕,從他的眉毛看到他的眼睛。他想,這是最後一次,他隔著這麼近地看著他了。
「阮奕。」他輕聲說,「如果一直沒原諒他,沒跟他在一起,即使他這麼愛你,即使他為了你,把自己從頭到尾都改了一遍,即使你這輩子可能都不會愛上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到了那天,眼睛快閉上的時候,想起這輩子有這麼一個人,但是你們就這樣分開了一生……會不會後悔呢?」
阮奕想說,那應該是遺憾,而不是悔恨。
但是,那些到死都在遺憾的事情,到死都無法釋懷的錯過,到死都記得沒有共度一生的人——
會不會後悔呢,在人世間最後的一刻?
蔣見遙退開一步,把一枚鑰匙輕輕放進阮奕的手心。
他的聲音是阮奕從沒聽到過的溫柔:「去你之前的那間房子裡看看吧。」
阮奕回到了他在高中的時候租的那個房間。
鑰匙插進鎖孔,咔擦一轉,門應聲而開。
房間是黑的,沒有人,但是空氣裡並沒有長久無人居住的黴味和灰塵的氣息。他摸到牆上熟悉的位置,按開了頂燈。
燈亮起。他忽然愣住了。
地板,牆壁,木桌,所有的一切都還是他住在這裡時的樣子,連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擺件都被人一一復原了回來。窗臺上擺著兩盆小小的仙人球,衛生間的架子上搭著一條淺灰色的毛巾,拖鞋也是,絨毯也是,沙發上堆著的兩個坐墊也是……
這些東西他當時搬家都沒帶走,有的扔了,有的留給房東阿姨,有的送給了收廢品的青年。
好像有個人,讓這座房子裡的時光倒流回去,然後凝固下來。
阮奕緩步走進去。
臥室的書桌上,擺著一個攤開的本子。
是簡筆畫出的小人,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另一個趴在他身邊。旁邊是一些正字,還有一個正沒有寫完。
阮奕數了數,估計出來,這應該是從他在博頌市遇到襲擊,到回國後醒過來之間的天數。
他往前翻了一頁。
還是那兩個簡筆畫小人。一個搬著水走進醫療中心,另一個靠在酒館門口,在遠遠地望著他。
再往前。
還是一樣的小人。
一頁頁紙上,那個小人走出宿舍,走進教室,走出實驗室,走進醫院的門診大樓。樹葉金黃了,又飄落。雪花落下來,又融化。他參加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救援專案,飛往世界各地。
另一個小人跟隨著他的腳步,不肯離開,卻也不去靠近,遠遠地注視,默默地陪伴。
恍惚間,他彷彿看見了陸炳辰,站在他身後,在那個遙遠的、不起眼的讓他從沒注意過的角落,專注地看著他一點一滴的變化,然後轉身離開,回到這間彷彿時光都不再流動的屋子,一筆一筆,畫下他如今燦爛美好,但已經不再有他參與進去的人生。
一滴淚打在阮奕的手背上。
他手一顫,隨手翻開了一頁。
這一頁沒有畫,只有一行墨黑的字:「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
可不哀與?
吱呀一聲輕響,門被推開了。
阮奕轉過身。
他和陸炳辰四目相對。
那瞬間,無數洶湧難言的情感像憑空長出了爪子,狠狠扼住他們兩個人的喉嚨。燈光下,兩雙眼都彷彿水光閃爍。陸炳辰一步一步走過來,好像每一步都耗盡了他平生的力氣,呼吸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