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第2/2 頁)

有時候我媽也十分不滿我外婆對她的嚴厲，反而覺得我爸這邊少數民族怎麼對任何人都那麼熱情，連催生都是“有孩子就是好事，不管是男是女”。我說這也不是外婆的錯，她也是這樣被苛刻對待過來的，她不知道應該怎樣養女孩。就算外婆身為軍閥家四小姐，小時候被寵過、被捧著過，可是家道中落，十來歲就被送到封建滿清舉人出身的我外公家族，也是大半輩子被鞭打過來的，實際上根本沒有人可憐過她，她又怎麼有餘力去寬容別的女人。

我從小在外婆嚴苛的標準要求下過來，剛到泰國，工作做不好，自責不已，校長的一句“沒關係、慢慢來，你離開家那麼遠來工作，已經很厲害了”讓我直接淚崩。

而在泰國近十年，真正能感受到儒家文化圈之外的平等，能親身體會到他們前皇后說的：我們從來不搞女權運動，但是我們從來不自卑。

我想，也許是因為他們的女性從來不自卑，所以才不需要搞女權運動吧。泰族的女孩子，做什麼可以出於自己的決定，也可以理直氣壯對父母和周圍的人說“我不想做”而不需要任何愧疚。我們的文化對女性太苛刻，就像電影裡說的：你必須瘦，又不能太瘦，還不能說自己想瘦；你要有錢，但是不能張口要錢，也不能一味地忙於賺錢；你要有自己的事業，同時還得把身邊的人照顧得無微不至；你要往上爬，但不能靠手腕，也不能壓制別人；你必須美，但不能讓男人產生非分之想；你必須優秀，但是不能比男人更卓越；你永遠不能變老、永遠不能失態、永遠不能炫耀、永遠不能自私、永遠不能消沉、不能失敗、不能膽怯、不能離經叛道……即便做到了這些，也絕對不會有人獎勵你或感謝，最後你不但做錯了所有事，而且所有的錯都怪在你頭上。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說出來，否則就是怨婦。

大學時候聽隔壁宿舍的呼倫貝爾小夥伴說到他們家鄉有女孩善騎射的事情，心想身為少數民族的女孩，受儒家文化影響少，在傳統思維上對她們也會比較寬容吧。然而後來參觀瀋陽故宮的展覽時，看到一雙連家中小兒都穿不進去的精緻小巧花盆底，標籤是某娘娘的鞋，與皇帝的巨大朝靴形成鮮明對比。我媽以為那是個裹小腳的女人，解說員說清朝入關以前滿族根本沒有裹小腳的傳統。後來才看出來，那其實是個未成年小女孩的華麗“婚鞋”，無怪乎雖然不畸形，卻也透露著一股詭異的氛圍。我問家中小兒，你想去皇宮裡生活嗎？不過想也沒有任何現代的小孩會有這種想法吧。

這大概就是網上說的“中式恐怖”。古代中國女人的一生，不就是中式恐怖麼。如果說西式恐怖的前提是秩序的崩塌，那麼中式恐怖就是封建秩序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