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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可以維妙維肖。這種放大尺現在上海城隍廟裡的攤頭上只賣一個角子一具,但我幼時求之頗不易得,曾費了不少的周折而託人向外埠購到。又有所謂玻璃格子,比放大尺更為精確了。這是教科書大小的一個玻璃框子,玻璃上面塗一層極透明的膠質,膠質上畫著極正確的細方格子,用時把照相裝入框內,使玻璃上的格子線切著顏貌的各部,再在另一張紙上用鉛筆打起大形的格子來。然後仔細觀察玻璃上各格子中的形象,把它們移描到畫紙上的大格子裡去。逐格描完,畫紙上就現出正確的放大的容貌了。這兩種畫法,比之以前的“印”複雜得多,興味好得多,我自以為我的畫進步了,逢人就問他要照片來放大,以顯示我的本領。我家的老親戚們都尋出家裡藏著的照片來叫我畫,老年的人叫我畫一幅像,預備百年後靈前應用。少年的人也叫我畫一幅像,掛在書房間裡。逢到親戚朋友家中死了一個人,畫容像的差使“捨我其誰”?於是店裡管賬先生引我為後進的同志,常常和我談畫法,他指導我說;描容像“用墨如用金,用金如用墨”(但他所指說的是他所擅長的中國舊式容像畫,所以要多用金。我所描的是某炭擦筆畫,根本沒有金,所以我不懂他的畫理)。他又拿出所藏的《百畫圖》給我看,告訴我說,容像有七分面,八分畫,以至十分面(但我是惟照相是依的,並不要自造幾分面,對於這話也不感到興味)。他看見我不甚瞭解他的畫理,得意地說:“我說的是古法,你描的是新派。新派也好,你描得著實可以了。”我受許多親友的請託,又受這前輩畫家的稱讚,自己也覺得“著實可以”了。到了二十年後的今日,還有我的族姐從五百里外遙遙地寄照相來叫我畫,正可證明我當時畫像本領的“著實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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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學畫(2)
後來我入中等學校,沒有工夫再弄這花樣。又因離開了故鄉,畫像的生意也不來了。但在學校內我又新學到了一種畫法,便是臨畫。我們翻開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鉛筆畫臨本》中某一幅來,看一筆描一筆。不許印,也不許用放大尺或格子,全憑目力來測量,腕力來摹寫。這在我認為是更進步的畫法,無可假借的了。描起來原要費力得多,但描成了的歡喜也比前大得多,以前印出來的尚且不妨當作自己的畫;現在辛辛苦苦地臨出來的,簡直可說是“我的畫”了。先生教我們如此描寫,數百同學個個如此學習。我到此才看見畫道的廣大,恍然覺悟從前的印,放大尺和格子,都等於兒戲,現在所畫的才是“真刀真槍”的畫法了。
後來我們學寫生畫了。先生在教室中放置一個純白色的石膏頭像,叫我們看著了用木炭描寫。除了一張紙,一根木炭,一塊當橡皮用的麵包以外,並無何種臨本給我們看。這最初在我覺得非常困難,要把立體的形狀看作平面形而移寫在一片紙上,真是談何容易的事!我往往對著石膏模型,茫茫然不知從哪一筆畫起。但後來也漸漸尋出門徑,漸漸能把眼睛裝出恍惚的看法。想象眼前的物體為一片平面的光景,觀察各部形狀的大小,光線的明暗,和輪廓的剛柔,而把這般光景用木炭寫出在紙上,於是又覺“今是昨非”,以前的臨畫在現在看來,毫無意義。我們何必臨摹他人的畫?他人也是觀察了實物而畫出來的,我們何不自己來觀察實物而直接作畫呢?直接作的畫才是“創作”,才有藝術的價值。藝術是從自然產生的,繪畫必須忠實寫生自然,方能成為藝術。從此我把一切畫冊視同廢紙,我確信學畫只須“師自然”,仔細觀察,仔細描寫,筆筆以自然實物為根據,不許有一筆杜撰。不合自然實際的中國畫,我當時曾認為是荒唐的畫法而痛斥它。
我的學畫至此而止,以後我便沒有工夫描寫,而僅看關於描畫的書。我想看看書再畫,但越看書越不會再畫了。因為我回顧以前逐次所認為“今是昨非”的畫法,統統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