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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在已蒐集到的八千首陝北民歌中,反映愛情生活、婚姻問題,或包括這個內容的作品佔了百分之八十。被譽為勞動人民的代表作的山歌(陝北稱信天游、順天遊或山曲),幾乎全是這個題材。因此,民歌又往往被說成是「愛的海洋」。民歌其所以多次遭人非議,麻煩多半就出在這裡。
其實,愛情和婚姻題材豈為民歌所獨有,中外文藝反映這個內容的作品也不在少數。愛情在文藝中佔有這麼一把顯赫的交椅,並不因為作者們是一夥「情種」,而實在因為,它本來就是人類生活的一個重要內容。愛情,屬人性範疇,是自然美的一個重要方面。
既然愛情和婚姻是社會生活的客觀存在,那麼作為生活的「鏡子」的文藝就必然會將其反映出來,既然它受著階級性、社會性的制約,那麼文藝中的愛情和婚姻也就必然會包孕著社會生活的一些內涵——這些話是以文藝的真實性為前提的。
有人將反映這類生活的文藝作品作了分析,認為一般可分為兩種描寫:一是自然主義的描寫,只寫人的動物性;一是基於人是人,不是動物的理解,著力表現愛的本質,以包含更豐富的社會內容。此兩種描寫,從文藝的典型原則出發,第二種描寫較之第一種描寫顯然更有價值些。
我以為,陝北民歌對於愛情、婚姻生活的反映,基本屬於第二種描寫方法。如:「哥哥你是個受苦人,受苦人和受苦人心連著心」,就帶有鮮明的階級性;「頭枕著炕楞一對對,盒子槍打死也不後悔」,反映了勞動人民對愛情的忠貞;「不親口,不拉話,見你一面就心安下」,又是多麼質樸的感情和品德。陝北勞動人民是陝北民歌中愛情的主角,其感情的真樸、強烈和率直是一個突出特點,這些不必多說。這類作品的價值,更在於它透過對愛情、婚姻的描寫揭示出了豐富深刻的社會內容。如有一首歌,叫《女娃要漢》:
罵一聲女娃短命鬼,
明兒給你尋個討吃的,
蝨蝨圪蚤咬死你!
鋪上羊皮蓋羊皮,
哪怕尋個討吃的,
女兒我也願意!
罵一聲女娃你短命鬼, 對面坬上有個攬工的,
看下你就跟的去!
叫一聲媽媽你是聽,
不管窮富都能行,
攬工的也是人!
看,兩種愛情的性質多麼不同,愛情的觀點又多麼鮮明。歌子寫的是愛情糾紛,而揭示出的卻是那個社會帶有普通性的兩種觀唸的衝突。
藝術的典型性不僅僅在於你接觸到了什麼社會問題,更在於你對這個問題揭示得是否深刻,是否生動。這是對典型的特殊性和普遍性的統一的要求。在陝北民歌的愛情婚姻類作品中,達到這種要求的作品實為不少。
《大女子要漢》這首歌,產生於陝北土地革命時期。從題目看,可能會嚇人一跳的;「哎呀,一個大姑娘竟然迫不及待地向人家討要起丈夫來,多不知羞!」但是,且慢,這個定義下得早了點。這姑娘為什麼要這麼幹呢?真的沒一點羞恥之心麼?非也。請看:
十七八的女娃門前站,
公雞怎把個草雞斷1?
1 草雞,即母雞。斷,陝北稱追趕為斷。因無此名,僅取同音字「斷」代之。
女娃娃淚不幹。
這姑娘為什麼看到一對家禽合歡,便「兩眼淚不幹」了呢?這絕不是因為什麼條件反射,而是她心中有著積壓多時的難言之苦: 我大我媽愛銀錢,
給奴家尋下個疤女婿,
奴家不願意。
這疤女婿是什麼樣呢?——
耳又聾來眼又花,
滿口一嘴大酥牙,
脊背上有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