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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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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有一點生氣了,說:“我又不是同你對談——要你駁我做什麼?”大家鬨然笑了,她也笑,我覺得這是非常可愛的。

即使在她的寫作裡,她也沒有過人的理性。她的理性不過是常識——雖然常識也正是難得的東西。她與她丈夫之間,起初或者有負氣,到得離婚的一步,卻是心平氣和,把事情看得非常明白簡單。她丈夫並不壞,不過就是個少爺。如果能夠一輩子在家裡做少爺、少奶奶,他們的關係是可以維持下去的。然而背後的社會制度的崩壞,暴露了他的不負責。他不能養家,他的自尊心又限制了她職業上的發展。而蘇青的脾氣又是這樣,即使委曲求全也弄不好的了。只有分開。這使我想起我自己,從父親家裡跑出來之前,我母親秘密傳話給我:“你仔細想一想。跟父親,自然是有錢的,跟了我,可是一個錢都沒有,你要吃得了這個苦,沒有反悔的。”當時雖然被禁錮著,渴望著自由,這樣的問題也還使我痛苦了許久。後來我想,在家裡,儘管滿眼看到的是銀錢進出,也不是我的,將來也不一定輪得到我,最吃重的最後幾年的求學的年齡反倒被耽擱了。這樣一想,立刻決定了。這樣的出走沒有一點慷慨激昂。我們這時代本來不是羅曼蒂克的。

我看蘇青——張愛玲(3)

生在現在,要繼續活下去而且活得稱心,真是難,就像“雙手劈開生死路”那樣的艱難巨大的事,所以我們這一代的人對於物質生活,生命的本身,能夠多一點明瞭與愛悅,也是應當的。而對於我,蘇青就象徵了物質生活。

我將來想要一間中國風的房,雪白的粉牆,金漆桌椅,大紅椅墊,桌上放著豆綠糯米磁的茶碗,堆得高高的一盆糕團,每一隻上面點上個胭脂點。中國的房屋有所謂“一明兩暗”,這當然是明間。這裡就有一點蘇青的空氣。

這篇文章本來是關於蘇青的,卻把我自己說上許多,實在對不起得很,但是有好些需要解釋的地方,我只能由我自己出發來解釋。說到物質,與奢侈享受似乎是不可分開的。可是我覺得,刺激性的享樂,如同浴缸裡淺淺地放了水,坐在裡面,熱氣上騰,也得到昏蒙的愉快,然而終究淺,即使躺下去,也沒法子淹沒全身。思想複雜一點的人,再荒唐,也難求得整個的沉湎。也許我見識得不夠多,可以這樣想。

我對於聲色犬馬最初的一個印象,是小時候有一次,在姑姑家裡借宿,她晚上有宴會,出去了,剩我一個人在公寓裡,對門的逸園跑狗場,紅燈綠燈,數不盡的一點一點,黑夜裡,狗的吠聲似沸,聽得人心裡亂亂地。街上過去一輛汽車,雪亮的車燈照到樓窗裡來,黑房裡傢俱的影子滿房跳舞,直飛到房頂上。

久已忘記這一節了。前些時有一次較緊張的空襲,我們經濟力量夠不上逃難(因為逃難不是一時的事,卻是要久久耽擱在無事可做的地方),轟炸倒是聽天由命了,可是萬一長期地的斷了水,也不能不設法離開這城市。我忽然記起了那紅綠燈的繁華,雲裡霧裡的狗的狂吠。我又是一個人坐在黑房裡,沒有電,磁缸裡點了一隻白蠟燭,黃磁缸上凸出綠的小云龍,靜靜含著圓光不吐。全上海死寂,只聽見房間裡一隻鍾滴嗒滴嗒走。蠟燭放在熱水頂上的一塊玻璃板上,隱約的照見熱水管子的撲落,撲落上一個小箭頭指著“開”,另一個小箭頭指著“關”,恍如隔世。今天的一份小報還是照常送來的,拿在手裡,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是親切,傷慟。就著燭光,吃力地讀著,什麼即什麼翁,用我們熟悉的語調說著俏皮話,關於大餅,白報紙,暴發戶,慨嘆著回憶到從前,三塊錢叫堂差的黃金時代。這一切,在這個時候也不曾為我所有,可是眼看它毀壞,還是難過的——對於千千萬萬的城裡人,別的也沒有什麼了呀!

一隻鍾滴嗒滴嗒,越走越響。將來也許整個的地面上見不到一隻時辰鍾。夜晚投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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