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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元縱還是很不屑,根本不吃關洬這一套:「上洋人的學校,學洋人的話,就能做那個做主的人嗎?他洋文說得挺好,我看也沒什麼用!左不過還是幫著洋大人來管中國人!」
關洬噎了一下,突然感到一種奇異的荒謬。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在這件事上產生維護承倬甫的衝動,承倬甫倒是還沒有墮落到「幫著洋大人來管中國人」的地步,不過當大半個政府都在這麼做的時候,承倬甫身在其中,說他完全沒有,也不是那麼理直氣壯。比這種維護承倬甫的衝動更荒謬的是,他突然從這個十五歲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對承倬甫的態度,和他這兩年的轉變。是因為他被關了兩年,人就軟弱了嗎?還是他終於也世故了,圓滑了,變成他以前最不屑的人了?又或者——他心裡隱隱地知道,這才是最終的答案——是他對承倬甫的感情。關洬的情緒一時複雜得難以言喻,好一會兒,安慰自己似的:「這個事情……我也罵他了。」
承元縱一臉不相信地看著他:「你還會罵他?」
關洬想了想:「我罵得還挺狠的。」
承元縱眨了眨眼,對眼前的關叔叔稍微有了一點改觀:「下次罵他的時候能叫我嗎?」
他還沒有見過誰敢罵承倬甫!
關洬張了張嘴,然後又無力地閉上了。那天晚上承倬甫回來,就看到關洬坐在書房裡,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問他,他也不說什麼,半晌,幽幽地來了一句:「我可能……確實教不了元縱這孩子。」
承倬甫:「……」
他突然轉身出了書房,關洬隨即聽到了他傳遍整個小公館的怒吼:「承元縱!」
承元縱那天莫名其妙地捱了一頓揍。
遺憾的是,他始終沒有親眼見到關叔叔罵他舅舅,不過他很快就確定,關叔叔絕對沒有在這件事上吹牛。有的時候他週末從學校回來,會感覺到家裡氣氛怪怪的,關叔叔板起臉,舅舅走路都得踮著腳。他還是時不時能聽到樓上唱片機響,關洬猜得沒錯,承元縱其實什麼都知道,他不是小孩子了。不過他並不因為舅舅和關叔叔之間的關係大驚小怪,他們男校裡面也常有這樣的事情,他的法國人老師說這是被上帝禁止的,承元縱當時也只是翻了個白眼,心想反正舅舅和關叔叔都不信上帝。承元縱發現自己慢慢很喜歡關叔叔了,他比舅舅耐心,又比媽媽見識多一點——這麼說有些對不起媽媽,但承元縱覺得媽媽實在是個太容易大驚小怪的女人。所以,當他聽說國軍在招兵的時候,他和幾個同學偷偷地從學校溜了出去。負責招兵的人讓他留個家裡人的名字,承元縱沒有留舅舅的,更沒有寫媽媽的,他寫下了關洬的名字。
那是民國二十六年,承元縱將將滿了十六歲,虛歲十七,按照中國人過年加一歲的演算法,他覺得自己離十八也不遠了。招兵的人對他自稱的年齡沒有異議,他以為是自己騙了過去,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在滿大街的抓壯丁,其實根本沒有人在意他到底是十六還是十八。承元縱一直生活在租界裡,嚴格地來說,那裡是法國人的領土,他受到最大的影響就是學校突然的封閉,和老師們焦慮的商討,是否要讓家長們來把孩子們都接回去。承元縱並不非常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隱約聽到虹口傳來的猛烈炮火聲。他以為他要守護的是上海,但他幾乎是當天就被塞上了一輛車,塞滿了跟他一樣的新兵蛋子。
「咱們去哪兒啊?」他問身邊的陌生人,他看起來比承元縱年紀還小。
陌生人抬起眼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南京。」
第24章
8月14日那一天, 第一個看到飛機掠過半空的是關洬。
那時還是暑假,承元縱跟一個同學一塊兒騎著腳踏車去買郵票回來,寶貝似的揣在身上, 遠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