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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時他臉上表現出來的神態,再看一看現在他臉上的表情!——在那張同樣漂亮的臉上,令人不快的神情還同樣存在,不過嘴上原來的黑色鬍鬚不見了,現在蓄上了修剪得整齊的舊式連鬢胡;他身上穿著半是牧師、半是俗人的服裝,改變了他臉上的神情,掩蓋了花花公子的面目,所以苔絲剛一看見他,竟一時沒有認出他來。
《聖經》上的那些莊嚴句子,從他那張嘴裡滔滔不絕地講出來,苔絲最初聽在耳裡,只感到恐怖荒誕,感到不倫不類和心中不快。這種令人熟悉不過的說話腔調,在不到四年以前她已經聽過了,但是他說話的目的卻截然不同,看見這種相互對照中的嘲弄,她直感到心中作嘔。
這與其說是改過自新,不如說是改頭換面。以前他臉上飽含色慾之氣的曲線,現在變成了柔和的線條,帶上了虔誠的感情。以前他嘴唇的形狀意味著勾引誘惑,而現在卻在說祈求勸導的話了;他臉上的紅光昨天可能要解釋為放縱情慾的結果,今天卻要被看成講道時虔誠雄辯的激動;從前的獸性現在變成了瘋狂;從前的異教精神現在變成了保羅精神;那雙滴溜溜直轉的眼睛,過去看她的時候,是那樣咄咄逼人,而現在卻有了原始的活力,放射出一種幾乎讓人害怕的神學崇拜的兇光。以前在事不如願的時候,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是一種陰沉的神色,現在卻成了一張牧師的臉,在那兒把自己描繪成一個不可救藥的自甘下流的人,描繪成一個深陷泥淖而不能自拔的人。
他的這種面目似乎在那兒抱怨。他面目上的特點已經失去了遺傳上的意義,所表現的意義連造物主都不贊成。說來奇怪,面目上的高尚之處全然不是地方,醒目之處似乎就是虛偽之處。
可是真的如此嗎?她不能再讓自己採取這種缺少寬容的態度了。在世界上那些改惡從善把自己的靈魂拯救出來的人當中,德貝維爾並不是第一個,為什麼她一定要看他不自然呢?這不過是她思想的成見,所以當聽見新的好話從壞人嘴裡說出來時,就覺得格格不入了。一個有罪的人罪惡越深重,變成一個聖徒也就越偉大;這用不著要到基督教的歷史中去尋找。
上面這些印象使她產生了一些模糊的感觸,不過這些感觸並不十分明確罷了。剛才她因為吃驚而感到緊張,現在一鎮靜下來,有力氣走動了,就想從他面前趕快逃走。她的位置在向陽的一面,他顯然還沒有發現她。
可是她剛一走動,他立刻就發現了她。這在她那位過去的情人身上產生的影響就像是觸電一樣,她的出現對他產生的影響遠比他的出現對她產生的影響大得多。他的火一樣的熱情和滔滔不絕的辯辭似乎從他身上消失了。他嘴唇掙扎著,顫抖著,裡面堆滿了詞句,但是隻要在她的面前,他就個一字也說不出來了。他的眼睛自從把苔絲的臉看了一眼以後,就遊目四顧,再也不敢看她了,過了幾秒鐘,他又膽戰心驚地迅速瞥了她一眼。但是,這種癱瘓狀態持續的時間很短;因為苔絲在他手足無措的時候恢復了力氣,已經儘快繞過麥倉,往前走了。
她剛一能思索,心裡就嚇了一大跳,他們的社會地位變化真是太大了。他本是給她帶來禍根的人,現在卻站在了神靈那一邊,而她本是受害的人,現在靈魂卻還沒有得到新生。現在倒有些像傳說中的那個故事,她那愛神一樣的形象突然出現在他的祭壇上,那位牧師祭壇上的聖火都快要因此接近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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