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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嫁那天,站在巷子的一角,目送一個熟悉的窈窕背影蒙著紅蓋頭上了八人抬的花轎,他跟著吹吹打打的隊伍,到了那個宅邸前,在鞭炮噼噼啪啪中,見到一個虎背熊腰,濃眉虯髯,面色黝黑的男人扯著紅綢,色眯眯笑著拉住了白生生的小手,步入朱漆大門,開始拜天地。
他站在那裡,等到了人群盡散,日暮昏鴉,大紅朱門關上,天上刷刷落下了大雨點,打在臉上,如釘子打進了肉裡,卻想不起什麼是疼的滋味,越下越大,傾瀉如注,冰冷地澆在頭上、身上,順著臉頰到全身長流,匯匯不絕,落進嘴裡,隱約似有鹹澀的味道,是淚水,夜幕晦暗的如十殿閻羅。
他想著,她也許會後悔,那麼就會跑出來,看到他在等著她。
雨下了一整夜。
被撕裂成齏粉的心,變得沒有知覺,天亮的時候,推開家裡的柴門,一頭便栽向了地。
病了一個月,身上時而冷的在冰窖,時而熱的進了火爐,身子底下濕漉漉,不停地發著汗,被褥淋漓,然後一雙溫柔的手換上了乾淨清潔的,卻又被濕透,不停做著各種光怪陸離的夢,恍惚間無常二鬼就站在窗前,面目猙獰,狂烈地笑他,廢物廢物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原來生而為人和狗彘無異,人即畜生胸中烈火沸油,燒的五臟六腑滾燙,恨毒了這個世道,恨毒了世態炎涼,想殺人,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統統血濺三尺,雙手在空中亂舞,卻只是徒勞的掙扎,眼皮百石千鈞重,怎麼也睜不開,焦苦的湯藥灌進來,咳的全嘔了出去,口中布滿腥鹹的滋味,琵琶骨那兒似有一把極鈍的刀子在劌割著,連喘一口氣都撕扯地痛,僅有一絲模糊的意識想著,就這樣歸去吧,人生無趣,不如死了。
他忽然,夢到了父親,依舊是那剛正堅毅的眉峰,嚴肅的目光看著他,斥責說:「你是家中長子,理當扛起擎家立戶的重擔,侍奉寡母,教養兄弟姊妹,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你竟為了一個粉黛,自暴自棄!不忠不孝不節不義!枉費父母生養栽培!枉讀聖賢之書!」
這一下,他醒了!引入眼簾的是母親憔悴支離的面容,兩鬢何時增添了白髮?頰邊瘦的深凹了進去,全是淚痕,雙眼浮腫不堪,眼珠累累血絲。
讀了那麼多書,竟做這種愚昧的事,讓親者痛,仇者笑。
大男兒立於天地間,文能提筆安天下,武可上馬定乾坤,他卻在為了一個粉黛玩物,頹廢自棄,真是白痴的可笑!
被褥裡的手努力攥成拳,這一下已是用盡了力。
咬著牙發誓,振作起來!
等能下地的時候,跪著對母親說:「這輩子我不會娶親了,家境艱難,從今後我發奮掙錢,為弟弟們謀前程。」
母親抱著他,四個弟弟也上來抱成一團,一家人哭的痛徹心扉。
五個月後的一天,天氣晴朗,他拉著糞車,母親和二弟在兩邊推著,走在狹街邊,自從病癒後力氣不及從前,母親不放心,便和二弟時時守在身邊。走過一個上下坡的小拱橋,剛要歇口氣,忽而前方一行穿著明光鎧甲的兵士鏗鏗鏘鏘衝上來,團團圍住了他們,他駭了一跳,只聽打頭那人問:「你是慕容槐?」
他嚇的面無人色:「小民,沒有犯王法啊?」
那人微笑道:「慕容公子,可叫我等好找,吾是朝廷的奉使,快回你家去,天家有聖旨降臨。」
聖?旨?
帶來了快馬,把娘三個迎上了馬背,他們心中忐忑不已,不知等待而來的是什麼,糞車丟在了原地,回家的路上,才聽說到,數月前天命皇帝班師回朝,乾坤大定,四海歸一,九洲承平。
那一日,是天命四年的七月初三。
第35章 綠楊芳草長亭路(2) ……
他永生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