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重逢(第1/5 頁)
不知怎的,老伍德向空氣抓了把,繼而仰天笑,是悵然若失的苦涼。笑完,他低頭看過兩個不安的孩子,揮手攔了輛計程車,與孩子擠在後排,當著司機的面,說:
“不急啊,小西婭,高爾登。晃悠了這麼久,咱們不急著回家,先陪我逛逛…逛逛這久別的美酒之城吧。當然,我不喝酒啊,哈哈。”
司機看得明白,這該是帶著孫兒孫女出遊的老人家回到故鄉了,便特意放慢了車速,以免長途跋涉的乘客們在家門口暈了車,給旅程的結局留下遺憾的不美好。
西爾維婭和高爾登是暗鬆了口氣。他們的伍德爺爺沒有撒謊,切實履行了承諾,把他們帶回了家門口。接下來,只需再陪這古怪的老人四處轉轉,可憐的兄妹就能逃出不幸的夢魘,去父親面前揭開姑母的醜惡面貌,指證其罪責。
回想被包進麻袋運到伏韋倫的顛簸,還有在倉庫裡目睹同齡的孩子們被拉走後永遠消失的恐懼,高爾登和西爾維婭先是四目相望,又心照不宣地看向夾在中間的老爺爺、信守承諾的伍德爺爺。說不定,遇見這位孤僻頑劣的假面老人,是他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
這時,老伍德突然說:“去舊港吧。”
“舊港?”司機是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老人是指廢棄多年的碼頭,急忙變換車道,摸著後腦勺訕笑,“老先生啊,好些年沒聽過這名字了,你不說,我這個土生土長的溫亞德人都要忘了,還有個荒廢的老碼頭啊。”
罕有聽聞的詞彙,稚嫩的兄妹是同樣陌生:“舊港?”
“舊港啊,有些年頭的老地標,”陽光刺目,司機翻開遮陽板,抽出副墨鏡戴上,嘴皮子啵喃個沒邊,“老人們說,以前啊,舊港是軍港,為了對付棕皮、嘿,中洲人的海軍,才修建的軍港。戰事了卻後,咱們的海軍是從舊港著陸,拖著搜刮來的戰利品,跟人們炫耀是打了個多漂亮的大勝仗。再後來,朝晟的使者、軍官也是從那兒到溫亞德,旅遊啊,喝酒啊,誇咱們溫亞德的葡萄能做出最美的佳釀。想想那些老酒莊,怕都是在那時候出了名,無人不知的吧,哈哈。”
在哥哥暗中觀察老人的神色時,妹妹輕扯老伍德的衣袖,發揮著孩子們的好奇本色:“爺爺,舊港怎麼會荒廢了呢?”
“再燦爛的鮮花,也有凋零的遲暮之年,”老伍德伸出食指,輕點小西婭的額頭,嘴嘟成了嚇唬小跟班的孩子王,“就算瑟蘭的精靈,也逃不出流逝的時間,人造的建築,自然也會老化,結構脆弱啦,冗餘不足啦,嗯,修得太小,修得太老,不安全、不夠用了,淘汰就理所應當。”
“是啊,沒什麼能不老,”見道路通暢,司機提了檔,加了些速度,在沿海的公路上直行無阻,“瞧瞧,就像咱們格威蘭人常講的——帝皇在上,帝皇在上,可帝皇溜到哪去了呢?我聽當護工的朋友嘮嗑,那些住養老院的老兵們總愛懷念,說早那麼些年,城裡遍地是聖堂的高塔,想聽聖職者傳道的,跑去領盒便餐,喝著免費的白水,坐個一天都不成問題。鬼知道,等打完了仗,那些高塔拆的拆、砸的砸,挖機和剷車像跟它們結了仇,就是聖職者攔著,也要毫不留情地推平他們的信仰之家。往後啊,聖職者們只能在王庭安排的小教室佈道咯,沒人聽他們唸經,沒人信他們神叨,教典放進了童話的書架,信仰成了問候人的口頭禪,帝皇?嘿,神聖的帝皇呀,成了沒人在乎、沒人敬仰的稱號。老人家,小朋友,你們說,連偉大的帝皇都勝不過無情的時間,咱們這些普通人,又能奢望多少?”
每一個計程車司機,都是能說會道的嘴皮專家。西爾維婭和高爾登聽得是昏頭昏腦,只能支吾出單調的音節,應付著回答。
老伍德卻緊閉雙眼,不發一言。紅溫的血氣瀰漫他的臉龐,在皺紋裡撐起血管,讓白到病態的面板染上些許的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