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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的姑姑吳曦燕是沒有放下的,至今她對過往種種耿耿於懷,並且用詞斟酌。她只是表面變成了一個少女,內裡卻仍然枯萎成了一個老人。那一刻我也明白了,沒有人可以不老,即便維持了鮮嫩的軀殼,靈魂在歲月中,也早已被吸乾了養分。
可能她自己並不知道,她努力地掙脫開那二十多年如鬥爭般的生活,可她的骨子裡卻在悄悄地懷念。
☆、下
我的母親周安平並不喜歡的我的姑姑吳曦燕,這無干於姑嫂關係。周安平對吳曦燕的不滿,來自於吳曦燕這個人本身,她認為吳曦燕太喜歡傾訴自己的不幸,太喜歡指責前夫家的不是,這麼多年來,她的耳朵幾乎已經起繭。
我的母親更加不滿的是,她的女兒,也就是我,居然心甘情願地對吳曦燕的傾訴洗耳恭聽。
有一回我去我姑姑家,當時我表姐唐大林正在讀研究生,正在醫院苦哈哈地跟導師的門診。
我姑姑吳曦燕塞給我一個盒子。
盒子是紅色絲絨制的,看起來已是破舊,不像是新買的東西。開啟盒子的時候發現盒子的鉸鏈處都是壞的——
盒子裡是一個白玉的鐲子,成色不算很好。
“你別嫌棄,不是什麼值錢東西。”我的姑姑說,“這是你奶奶在我結婚的時候傳給我的,現在我把它給你。”
我對她說,這東西照理該傳給我表姐唐大林。
“不用。”我姑姑說,“你姐姐像個男孩子一樣,根本不喜歡這些東西。”
唐大林的確像個男生,從小就是。以前一起出去旅遊的時候,我嬸嬸帶著唐大林和吳臻臻一起去公共廁所。唐大林一腳剛踏進女廁所,就有人喊我嬸嬸,“哎!怎麼回事兒啊,你兒子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帶進女廁所啊?”
此事一直被引為笑談,最終成為了每次聚餐的必備節目。
就算我表姐唐大林不稀罕這個鐲子,我也不該要,我說,就算唐大林拿這個鐲子當擺設,壓箱底也行。
我姑姑吳曦燕拿起盒子就往我包裡塞,“說了給你,你就拿著,我媽給我的東西,我說什麼也不能交到唐家人手裡去。”
我驀然心驚。
後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包裡有一個燙手的手鐲,彼時我還藏不住話,回家後在飯桌上立馬就把這事原原本本地跟我母親說了。
“找個時候把鐲子退到你奶奶那裡去。”我母親的聲音斬釘截鐵。
我的母親為此訓誡我,卻不是訓誡我收了我姑姑的鐲子,而是告誡我,做人要學會放下,不要耿耿於懷,斤斤計較。
我小聲反駁我的母親,“可是誰也不知道姑姑以前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我們沒有理由讓她放下啊。”
我一直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與其衡量是非的尺度,所以我的母親對我姑姑的所言所行無權置喙。那個時候我自己卻忘了,我的母親也有自己的底線與其衡量是非的尺度,我對我母親對姑姑的評價這件事自然也就無權置喙了。
只是身處其中之時,我母親將自己當做了世間萬物的尺度,道德的標杆。而我雖然討厭與人論及道德,但那時我的確也將我自己當做了世間萬物的尺度,以及道理的本源。
我母親對我的反駁怒從心起,但她為了維持自己一個理性人的形象,壓制了自己的情緒。
她說,她只是覺得做人不要在別人背後說那麼多,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唐家種種,都不該再提,沒有意義。說到最後,我的母親幾乎哽咽,“如果是我,我就不會說這些。我只知道我嫁到吳家這麼多年,就是吳家的人,我為吳家做了一輩子貢獻,我坦然,我問心無愧!”
她又一次感動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