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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坐高家渡的第一撥船走的。走時大霧已經起來,霧順著河邊飄過來,溼漉漉地像要滴水。船就要開時,高大領著新媳婦,雙膝跪倒在河邊,他動聲問道:“二位高堂還有什麼叮嚀?”
祖母說:
“老子不死兒不大!我們這一走,就沒人護你幫你了,得你自己頂門立戶了。記住孃的話,凡事都裝個鱉,誰在你頭上拉屎撒尿,你都認了!只要能守住那幾畝薄田,那一院莊子,就算我們沒有白疼你一回了!”
爺爺說:“四時八節,沒忘了代我們去老墳祭祀祖先,清明節時記得把墳全一全,寒食節時記得多燒兩件寒衣,大年三十時記得把老人的魂影接回來過年!”
高大叩頭,連連稱“是”。
說話間,霧更大了,白茫茫的一片,像一隻大網。船動了,迅速地淹沒在霧中。一會兒,那大霧裡傳來獨輪車吱吱呀呀的聲音,那是他們已經上岸了。
突然一聲蒼涼的秦腔大叫板起了,那是爺爺在唱。那獨輪車吱吱呀呀的聲音好像是它的配樂似的:
出了南門上北坡,
新墳倒比老墳多。
新墳裡埋的是光武帝,
老墳裡埋的是漢蕭何。
魚背嶺上埋韓信,
五丈原上葬諸葛。
人生一世匆匆過,
縱然一死我怕什麼?
第十二章 黃龍山
高發生老漢在那個大霧茫茫的早晨,離了高村,踏上去黃龍山逃難的路。俗話說“鼻子底下就是路”,只要你張口,天底下的路任你行。這一行人過蒲城,過白水,過韓城,過禹門口,過白馬灘,而後,一座威赫赫的大山橫在他們眼前,這就是黃龍山了。
這座威赫赫的大山,在渭河平原的盡頭,在陝北高原的開頭。它有三百華里寬,一百五十華里長。在我們敘事的那個年代裡,整座山脈高大,險峻,為原始森林所覆蓋。
在國民黨政府沒有設黃河花園口移民局之前,這座山基本上是一個無人區,只居住著少量的人家,和一窩一窩的土匪,整個高山峻嶺,是個狼蟲虎豹出沒的世界。
它距離高原和平原都並不遙遠,距離人口密集區也不算遙遠,那麼它是如何成為無人區的呢?這得追溯到清朝同治年間那一場騷亂。
在那個亂世年代,回民起義者順著陝北高原的一條著名河流……洛河,一路掩殺過來。整個陝北高原,由兩條河流統領,一是無定河流域,一是洛河流域。這兩條河流的分水嶺是檸條梁。起義者便從檸條梁而下,順著這兩道河川,一路衝殺而下。相對而言,無定河流域受到的侵害稍輕一點,洛河流域則在騷亂過後,基本上成為無人區。
亂世過後,人丁本來就已經不多了,這時候天上下起了一場紅雨。紅雨飄飄灑灑地落下來,淋了雨的人,不出三天就蹬腿死了。這樣,這一塊數百華里方圓的地面,就徹底地荒蕪了起來。它與八縣交界,八個縣又都管不著它,因此成為一個天不收地不管的地方。
後世的人們推斷說,那一場紅雨叫“酸雨”,是一種礦物質被吹到了空中,然後隨著雨又一塊落到了地面。那麼那紅顏色的“礦物質”是什麼呢?因為年代久遠,人們已經無法知道了。
於是這一塊地面,為收容後來的花園口決口的難民提供了落腳之地。當高發生老漢的獨輪車踏入黃龍山區的時候,那塊地面已經收容了許多的黃河花園口的逃難者。這些逃難者包括我們前面提到的那戶顧姓人家。
這些逃難者在一個叫石堡鎮的地方登記,然後便被分散到四周的山溝裡去。到處都是無人耕種的土地,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和次生林,誰開出的荒地就是誰的。土地十分肥沃,一把種子撒下去,玉米苗便油汪汪地生長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