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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渡的渡船,使的是篙。一根丈二杆上,前面是一個鐵尖,後面是一個把手。船工以篙點地,叫一聲“船開不等岸邊人”,身子往起一躍,將篙的這頭往懷裡一壓,篙身壓住船身,船一傾斜,這船就離岸了。
人太多,船渡不過來,因此這三天三夜裡,老崖底下的人群擠成了疙瘩。等船的人中,有蹲在地上抽悶煙的,有全家人倚著老崖曬太陽的,還有些婦女,到河邊去洗臉和梳頭的。而到了夜來,火光燃起,高家渡上更是熱鬧。
“窮歡樂,富憂愁,討吃的不唱怕幹球!”說這話的是一個耍猴的河南人。在中國地面流浪的河南人,耍猴是他們的一項重要的謀生手段。這個離鄉背井的耍猴人,真可憐了個他,什麼家當都沒有了,只肩膀上臥著一隻猴子。
夜來火光下,那河南來的耍猴人,把鑼兒“噹噹噹”地一敲,將猴子從肩膀上一甩,甩到空裡,又用手接住,他開始耍猴了。耍過一通後,場子圓了,接著一個扎著大辮子,濃眉大眼厚嘴唇的姑娘,開始唱河南梆子。她唱得真好,博得四周一片喝彩聲。這一群河南人因了這歌聲,在一瞬間有了一絲溫暖,差點忘了這是在異鄉,在陝西境內渭河岸邊一個叫高家渡的荒涼堤岸上。
我的爺爺後來曾無數次地說過,那個在西安城裡唱紅、在鄭州城裡達到功德圓滿的豫劇名角常香玉,就是在高家渡那個夜晚唱河南梆子的大辮子姑娘。他賭咒發誓說“就是她”!
第八章 顧蘭子的第一次亮相(1)
正當高家的一家老小,在渭河畔的二崖上,守著一口大鍋,從事那場積德行善的善舉時,高家的另一個傳奇人物,六歲的顧蘭子,正拄著一根棗木柺杖,在這支飢餓大軍的尾部行走著。她現在還不是高家的人,她將在隨後的黃龍山歲月中加入,而就在這次,她還將在這高家渡的官道上,上演一幕戲劇。
那一年顧蘭子六歲。母親把她的開襠褲用線縫住,縫成死襠,然後,把她蓬鬆的頭髮用梳子梳整齊,再用兩個指甲蓋,把頭髮裡那些蝨子下的卵(那叫蟣子)咯嘣嘣地擠死,然後將頭髮梳成兩個小辮,小辮的根部用紅頭繩紮緊。“你六歲了!”母親說。
六歲的顧蘭子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她只去過一次許昌城。因此,她在描述那花園口決口時所用的比喻,總是說那水頭黑壓壓的,像許昌城的城牆一樣高,一樣寬。水頭翻滾著,就將她的那個小小的顧村吞沒了。
她的那個村子叫顧村,這個村子又分前顧村和後顧村。顧蘭子是住前顧村或後顧村的,她已經記不起了。她只記得這個豫東地面的縣名叫扶溝縣,而顧村距扶溝縣城三十里地。
洪水湧進顧村的那一刻,全家人順著梯子,爬到了屋頂。水頭順著村子西頭那條小河渠走了一部分,這就是顧村沒有頃刻陷入滅頂之災的原因。但是這土坯房,不經泡。水頭過去以後,水還在一波一波地湧過來,三天頭上,房子倒了,於是全家人又一個拉一個,攀上了院子裡那棵皂角樹。已經七天了,這水還沒有減弱的意思。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好在這時候漂來了一塊門板,於是全家人跳進水裡,抓起這塊門板,任水漂著他們走。黃河裡的水是黃泥湯,人在水裡,想沉也沉不下去,所以他們沒有淹死。而那門板的作用,只是像把這一家人聚攏在一起的一個物什。
不知道漂了多少時間,也不知漂了多少里路程,最後這水成了死水了,於是他們棄了門板,踩著齊腰深的水,走到乾地上。
顧蘭子是在鄭州城第一次吃的舍飯。那是白米飯,白花花的大米盡飽吃。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吃大米飯,或許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吃飽飯,所以,她記得很深。
這個河南黃泛區人家也是受了那“天堂般美好的黃龍山”的宣傳蠱惑,才踏上這條道路的。最初,從黃泛區出來以後,他們在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