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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倬甫攥著那一小包錠子,垂著頭看關夫人袖上的滾金繡邊。她穿了一身葫蘆流蝠鶴紋的襖子,繡得繁複,人半蹲下來,褂子都抻得平直,但伸出來的手極軟,握著承倬甫的手,柔柔的,但是冷。很多年以後承倬甫總是想起關夫人的手,關洬也像她,到了冬天,手永遠是捂不熱的,只是沒她的手那麼軟,沒有骨頭似的。
承倬甫終於開了口,聲音極小,不情願似的:「夫人新年吉祥。」
關夫人便笑:「你的姐姐們呢?」
回答的是大太太:「那些丫頭們沒個教養,不出來丟人了。」
「那怎麼成呢?」關夫人從又掏出幾個紅包,放在承倬甫手中,「六哥兒,去分給你幾個姐姐,好不好?」
承倬甫點點頭,轉頭就跑,大太太在後面一迭聲讓他領著關家弟弟一起,他也沒停腳,一溜煙就不見了。
那一天是關洬吃著了包在餃子裡的銅錢,也是承倬甫長這麼大第一次沒吃著。其實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銅錢在哪枚餃子裡,端上來的下人們心裡是有數的。往年總是會送到他面前來,他若是一時沒吃著,大太太就會要他一直吃,哪怕吃到最後一個才吃到,那才算完。有一年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讓他二姐吃著了,承倬甫眼見著二姐悄悄地吐了,又交給下人。最後他們裝模作樣地從承倬甫的餃子湯裡撈出來那枚銅錢,說只是餃子皮破了,其實還是少爺得了。是好福氣。大太太就十分心滿意足,摟著他一頓心肝肉地叫。承倬甫總是不說話。後來他就學會了,用筷子一掂就知道哪個裡面有銅錢,那天特意給關洬吃,結果磕掉了他本就搖搖欲墜的上門牙。
「哥哥!」關洬那時候坐在承倬甫身邊,手裡舉著那枚「光緒通寶」的銅錢,無邪又無心地高聲叫,「看!」
桌上一時竟沒人敢說話,都看著大太太的臉色。直到關洬又伸舌頭頂了頂牙,然後「呸」的一聲,吐了帶血沫的一顆門牙出來,才有人「哎呀」了一聲。
大太太這才發了話:「還愣著幹什麼呀!」
於是幾個丫頭都擁上來,關洬倒也沒哭,可能並不覺得疼,被丫頭抱起來的時候還沒心沒肺地對著承倬甫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笑。
「哥哥!」小關洬整個身子斜過來,險些從丫頭手裡摔出來,承倬甫下意識地伸手,想接住他。然而關洬只是往他手裡塞了什麼東西,然後就被丫頭們抱下去了。承倬甫的手心攥緊,又攤開。那枚「光緒通寶」靜靜地躺在了他的手心。
第2章
元宵沒到,關家那邊遣人過來,要回禮請客。送信的是關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霞珠,吃年夜飯那天也在夫人身邊跟著伺候。大太太聽完就掩嘴笑,問她:「你家那個賭錢的老媽子抓回來啦?」
霞珠紅了臉,一時有些窘迫地賠著笑:「這種家醜,說起來真是丟臉……」
「奴才嘛,都是賤骨頭。」大太太拈著帕子搭到膝上,「你家夫人一看就是個面軟心軟的,才讓奴才欺負到頭上了。」
霞珠還是低著頭,聲音卻越發小了:「是。」
大太太歪了歪身子,一條手臂靠到枕上,承倬甫的五姐隨之挪了挪位置,繼續在她肩膀上捶。大太太打量了霞珠一會兒,方道:「你家夫人也是太多禮了。你們總共才來幾口人,添兩雙筷子的事情,也值得這麼放在心上。我們家人多口多,這些個姨娘姐兒,真要都去吃飯,人家還以為我們承家是來你們關家打秋風的窮親戚呢!」
她兀自掩嘴笑起來,霞珠仍舊立在地下,臉一路紅到了耳根,勉強擠出一點笑意,比哭還難看,幾乎是哀求似的:「哪有人會這樣想呢,夫人肯來,當然是我們的臉面……」
「罷了。」大太太擺擺手,又撐住自己的額頭,「我今兒個頭風犯了,出不得門。讓小孩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