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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來他們要幹壞事了,他們就是還沒下狠心呢。他們下了狠心,我和他都活不了。”
露生聽到這裡,忽然生出了疑惑,“他不行了?他——”他回頭望向委頓在大石頭上的龍相,“他怎麼了?”
丫丫抬手一抹眼睛,哭道:“他從去年就開始打敗仗,一敗他就發脾氣,往死裡喝酒,把徐叔叔他們全得罪透了。那時候徐叔叔天天和他吵架,有一次他急了,還動了手槍。後來徐叔叔帶走了好幾萬人,他氣得又哭又鬧,說自己完了,當不成皇帝了。我沒管他,心想他消了氣就好了,哪知道有一天早上,他忽然就不認識人了,連我都不認識了。”
露生聽到這裡,沒言語,而是起身走到了龍相面前。單手扶著膝蓋彎下腰,他伸手去撩對方的亂髮。月光之下,他依稀看到了一張瘦尖了的臉。眉目還是龍相的眉目,然而一點神采也沒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像是假的,瞳孔裡面沒有光。
他看出此刻的龍相像誰了,千防萬防的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
此刻的龍相,一如露生當年第一眼見到的龍鎮守使。
“龍相。”露生低低地喚,“我來了,你看看我。”
龍相沒反應,只慢慢地一眨眼睛,像是醉透了,也像是累極了,眼皮和睫毛加起來,會有千斤重。
露生輕輕摸了摸他的臉,一顆心沉沉地下墜,一直墜到地下十八層,進到那再無出路的無間地獄裡去。他預料到這一天終究會來,可沒想到它會來得這樣早。顫抖著撥出了一口氣,他忽然鎮定了,鎮定得如同深深潭底一塊千百歲的石頭。
萬物歸位,各得其所。那該瘋了的,已經瘋了,他活到如今,才終於不必再為他擔驚受怕了。
“沒事,別怕。”他回頭告訴丫丫,“有我在,我帶你們走。”
露生費了不少力氣,把龍相那一身衣服整理了一番。原來天氣太冷,丫丫就把手頭能弄到的厚衣服全給他套了上。脫掉外面的一件棉袍子,露生把他裡面那層呢子大衣扒了下來。呢子大衣是軍裝樣式,袖口鑲著一圈圈金道子,肩章領章也縫得結實,露生怎麼撕也撕不掉,只好丟了它不要。大衣裡面,還是軍裝,所以得繼續給他脫。丫丫在他旁邊絮絮叨叨地說話,雖然她所知甚少,可露生也聽明白了當下的大形勢——龍相此刻已經成了千萬人的眼中釘,老家是絕對回不得了,正如自己方才所許諾的那樣,他和丫丫必須跟著自己回上海。回了上海還不夠,還得躲進租界裡去,躲個一年半載,等到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沒龍相這一號人物了,他才能重新出來見人。
兩隻手擺弄著龍相,他同時低聲說話,用語言安撫丫丫。他說什麼,丫丫都信以為真。天這麼黑,可他能看見丫丫虔誠的臉,像是在絕境裡見到了神。
於是露生故意移開目光,不面對她——面對著她,他會想哭。為什麼哭,他不知道。
脫乾淨了龍相身上那些帶有軍隊印記的衣物,露生把棉袍子給他重新套了上,又硬拽下了他腳上的馬靴。問題隨之來了,沒有多餘的鞋,難道只給他一層襪子穿,讓他在雪夜裡凍著?
丫丫這時出了手。她如今也沒力氣了,小包袱裡有剪刀,可她手指僵硬,竟死活打不開包袱活結。低頭用牙齒咬住了軍大衣的棉布裡子,她手嘴並用地硬是撕扯下了一大塊棉布來。
露生將這塊棉布一分為二,對付著包裹了龍相的雙腳。然後重新把他背了起來,露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丫丫,你掏我的口袋,有糖。這回咱們慢點兒走,你邊走邊吃。”
丫丫嗯了一聲,笨手笨腳地伸手過去,當真掏出了一紙包灶糖。她抽出一根糖叼進嘴裡,然後把其餘的灶糖包好了,重新裝進了露生的衣袋裡。
“我吃一點兒就行。”她告訴露生,“甜的留給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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