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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押到了鄉下,我們像姐弟那樣好了兩天,我對她一好就把她害了。我想救她,多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一出口就要了她的命。在唐家做事就這樣,一句話錯了有時就是一條命,現的。立馬就讓你看見屍。小金寶就這個命,多少人作踐她,她自己也作踐自己,沒事,一有人對她好,滅頂之災就來了。她就這個命。
小金寶沒有死在上海。她死在那個小孤島上。她把那把刀子插到自己的肚子裡去了。我就在門外,我被她關在門外,只過了一會兒血從門檻下面的縫隙裡溢了出來。我用手捂住門檻,捂住血,對她大叫說:“姐,你別流血了,姐,你別流血了。”她不聽我的話。她的血也不聽我的話。她的血和她的年紀一樣年輕,和她的性子一樣任性,由了性子往外湧,燦爛爛地又鮮又紅。血開始滾燙,有些灼手,在夏末洶湧著熱氣,後來越洇越大,越鋪越黏,慢慢全冷掉了。我張著一雙血手叫來了老爺,老爺一眼就明白了。他顯得很不高興。老爺嘟囔說:“我可以不讓人活,就是沒法不讓人死。”
上海往事 第一章(7)
你信不信夢?我信。幾十年來小金寶反反覆覆對我說一句話,她總是說:“我要回家。”這是她死前最後一晚對我說過的話。夢裡頭小金寶披了長髮,上衣還是翠花嫂的那件寡婦服,藍底子滾了白邊。我就沒問一句:“你家到底在哪兒?”我那時不問是有道理的,我知道她答不出。我一直想在夢裡頭好好問問她。我一問,夢就醒了。夢是一條通了人性的狗,該叫的時候叫,不該叫的時候它就是不叫。我想來想去最後把她的骨頭遷到了我的老家,埋在一棵桑樹底下。桑樹可是她最喜歡的樹。我去遷墳的那一天是個秋天,沒有太陽。小孤島上蘆葦全死了,蘆葦花卻開得轟轟烈烈。蘆葦花就這樣,死了比活著更精神,白花花的一大片。秋風一吹,看了就揪心。島上的小樹一直沒有長大,禿了,上頭停了幾隻烏鴉。我刨開地,小金寶的骨頭一塊一塊全出來了。她手腕上的手鐲還在呢。我堅信小金寶埋到土裡的時候還沒有死透,她的手像竹子,一節一節,散了,但弓得很厲害,兩隻手裡都捏著大土塊。我堅信她沒有死透。當年上海灘上的一代佳人,而今就剩了一張架子,白的。大骨頭都糠了。我把小金寶的骷髏捧在手上,聞到了幾十年前的腥味。腦子裡全是她活著的樣子。她在我的腦子裡風情萬種,一眨眼,就成骷髏了。一張臉只剩下七個洞,牙咬得緊緊的,一顆對了一顆,個頂個。世上萬般事,全是一眨眼。燈紅酒綠,掉過頭去就是黃土青骨。大上海也好,小鄉村也好,你給我過好了,是真本事,真功夫。小金寶就是太渾,沒明白這個理,自己把自己套住了,結成了死扣。
二管家帶領我走向後臺。過道又狹又暗,只有一盞低瓦路燈。剛才臺上的一群姑娘嘰嘰喳喳下臺了。她們在臺上很漂亮,但從我身邊走過時她們的臉濃塗豔抹,像一群女鬼。我有些怕,腳底下又沒深淺了。
二管家用中指指關節敲響了後臺化妝室的木門。他敲門時極多餘地彎下了背脊,這一細小的身體變化被我看在了眼裡。“進來。”裡頭說。二管家用力握緊了鍍鎳把手。小心地轉動。小心地推開。小心地走進去。
“叫小姐!”二管家一進門臉就變了,長了三寸。“叫小姐!”他這樣命令我。小金寶半躺在椅子上,兩條腿擱在化妝臺邊,叉得很開,腿和腿之間是一盒煙與一隻金色打火機,她胡亂地把頭上的飾物抹下來,在手裡顛了一把,扔到鏡子上,又被鏡子反彈回來,爾後她倒好酒。我說:“小姐。”小金寶沒理我,卻在鏡子裡盯著門口的一位女招待。小金寶說:“過來。”女招待走到小金寶面前,兩隻手平放在小肚子前面。小金寶點點頭,說:“轉過身去。”女招待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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