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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往事 第六章(6)
不遠處傳來了鐵匠鋪的錘打聲,金屬的悠揚尾音昭示了水鄉小鎮的日常幽靜。午後的陽光照在石板上,一半是陰影一半是陽光。桂香坐在南門水邊為小金寶縫衣,針線在藍色粗布上飛速穿梭。她的手指精巧靈動,針線充滿了女性彈力。
槐根在這個午後坐在石門檻上扎紙馬,他的紙馬用竹篾做成了筋骨,槐根的手藝不錯。他扎的紙馬有點模樣,白色,是在陰世裡馳騁的那種樣子,鬼裡鬼氣的。小金寶中午喝足了酒,又吸了好久的水煙,正在床上安安穩穩地午眠。我一直陪阿牛坐在北門的門口,無聊孤寂而又無精打采。槐根在扎紙馬的過程中不時地瞅我幾眼,對我很不放心的模樣。我移到他的面前,等待機會和他說話。
“你是誰呀?”槐根終於這樣說。
“我是臭蛋。”
“你怎麼叫這個名字?”
“我可是唐臭蛋!”
“不還是臭蛋?”
“這可不一樣。在上海,就算你是隻老鼠,只要姓了唐,貓見了你也要喊聲叔。”
“你是大上海的人?”
我點點頭。我把大上海弄得又平靜又體面。
“上海人都吃什麼?”
“要看什麼人。有錢人每天都吃二斤豆腐,吃完了就上床。”
“大上海的樓高不高?”
“高,可在我們老爺眼裡,它們都是孫子——下雨了的時候上半截是潮的,下半截是乾的。”
“是怎麼弄那麼高的?”
“有錢就行了,有了錢大樓自己一天兩天長高了。”
“那麼多錢,哪裡來?”
“你喜歡錢,錢就喜歡你,只要你聽上海的話,錢就聽你的話。”
“你喜不喜歡大上海?”
我沒有料到槐根會問這個,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有些茫然。我想了想,城府很深地說:“上海的飯碗太燙手。”
槐根釋然一笑,說:“你冷一冷再吃嘛。”
我有些瞧不起地看了他一眼,臉上掛上了走過碼頭的世故老到。“你不懂,”我憂鬱地說,“這個你還不懂,你是不會懂得上海的。”我這麼說著傷起了神來,嘆了口氣,愣在那回憶起上海。“等我有了錢,我就回家,開個豆腐店。”
槐根放下紙馬,有些失望地說:“你不是大上海人?”
我醒過來,不屑一顧地說:“我怎麼不是上海人?我哪一句說的不是大上海的話?”
槐根聽著我的話有些摸不著頭緒,說:“我一點也沒聽懂你說的是什麼。”
“你當然聽不懂,”我說,“我說的事情自己也沒有弄明白。”
我這麼說著側過了腦袋,我和桂香不期而然地看了一眼。桂香停下手裡的活,一直在和我對視,好在金山對我沒興趣,他拖了一條瘸腿只是專心地摺紙錢。他沒有讓槐根摺紙錢而讓他做紙馬,一眼就能看出金山的心思——他想讓槐根子承父業呢。
桂香避開我的目光低了腦袋縫製衣裳了,但她立即抬起頭,順手拿起手邊的篾尺,在凳子上敲了一下,槐根聽到尺子的告誡聲,立即把手裡的紙馬人撿起來了。
桂香從小閣樓上領下一位水鄉村姑。一身粗布衣褲,紅鞋。褲管和袖管都短,露出小半條小腿與小半截胳膊。袖管呈喇叭狀,遮住了腋下的布質鈕釦,是上鍋下廚的模樣,長髮辮掛在後腦勺,利索爽淨卻又充滿倦態。
桂香把這位水鄉村姑領到了大水缸旁邊,掀開了水缸蓋。小金寶從一汪清水下面看到了自己正經八百的村姑形象。兩個看守正在吸菸,他們用了很大氣力與很長時間才識出了那個###臭娘們。他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沒能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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