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網紅(第1/3 頁)
歷史到底誰寫的——這又是曾經在楚鹿鄉精神病院討論的終極之問。
胡慧君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胡父風光的時候,帶著她在和平飯店吃西餐、聽鋼琴、住套房,在上海讀小學,在外灘放風箏,後來潮起潮落,胡父投資失敗,一切歸零,幾個好兄弟或散或瘋,或逃或死,胡父性格決絕,在黃浦江邊唸了一段《項羽本紀》“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投江而死。胡慧君爺爺從陶州縣趕來上海,料理喪事,處理後事,帶著胡慧君辦理轉學,和同學們在午後的陽光裡依依不捨,灑淚惜別。從大上海回到內地小縣城,周圍的環境、人、事、物全都變了,好像穿越了好幾十年,胡慧君適應了好幾年才適應,只能在和上海同學的信中傾訴如何如何想念舊日時光。本地的同學看她高高在上,不敢親近,心中把她看成是上海人;上海的同學看她日漸陌生,也不親近,心中把她看作是陶州縣人。時間一長,胡慧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人,是上海人嗎?好像不是,曾經的上海歲月已是夢幻泡影,現在自己連一句正宗的上海話都不大會講了。是陶州縣人嗎?好像也不是,身邊的同學朋友說起來自己都說“那個上海姑娘”。胡慧君後來就一門心思埋頭苦學,不及其餘,一心考大學考回上海,重塑身份,後來終於得償所願,爺爺送她入學時都感慨“終於又回來了”。聽說學金融將來掙錢又多又快,胡慧君就學了金融,立誓要十年之內帶著爺爺奶奶重回上海立足安居;聽說就業形勢不好必須讀研讀博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胡慧君就拼命用功,直接保研。導師很喜歡胡慧君,一開始把她當做學生,繼而當做助手,再而當做家人,最後當做了女朋友,胡慧君猶豫再三,導師洞察人心,知其軟肋,拿捏住重回上海的夢想,就拿捏住了一切。胡慧君隱忍不發,想等到畢業那天結束一切,不料後來意外懷孕,導師學的是新派學術,但保留的是舊派思想,膝下沒有兒子,希望胡慧君給他生一個兒子,許以“奉子成婚、落戶上海、搞定工作”三大承諾,胡慧君掙扎再三,一念之差,鑄成大錯,至有今日。後來,導師夫人發現異常,率隊打上學校,左右開弓打了導師一系列大嘴巴子,學校害怕產生影響,趕緊息事寧人,幫著倒是夫人凍結了導師的一切,胡慧君被迫休學,沒有了導師接濟,十里洋場,居不大易,胡慧君懷胎七月,無奈返鄉,又不敢回陶州縣金鎮大礦,只好在原平市裡租了一個老破小,先把孩子生了,擺脫累贅,再說後事。
胡慧君初識郝白,沒有把話全說出口——有些話還說不出口。導師的事情沒有說,其他的都說了,導師只用“男朋友”輕輕揭過。胡慧君的講述,原文引用了項王烏江訣別之語,讓郝白既感詫異,又有別思。郝白十幾歲讀中學的時候,偶然讀了《史記》,覺得文風雄壯,縱橫捭闔,如蕭蕭疾風掃盡千秋落葉,大呼過癮,大呼痛快,大呼歷史當如是。尤其是讀到《項羽本紀》,為漢王之敵立傳,立的還是帝王本紀,深感項王是英雄,司馬遷同是英雄,英雄惜英雄。後來讀著讀著感覺不對,項王的這幾句臨終肺腑之言,到底是怎麼儲存並流傳下來的呢?司馬遷的記錄,像是開了上帝視角,全知全能,但歷史肯定不會就是這樣。當時項王身邊大概除了二十餘騎,就是烏江亭長,項王都被分屍爭功了那麼那二十餘騎估計也得被殺死,這樣算來很有可能是烏江亭長作為項王的最後訣別見證人而被漢軍擒住逼問或者送回去由史官問話記錄——問話人沒準就是劉邦,雞賊地想知道這個一生之敵臨死的時候有沒有提到自己——當然不會,項王英雄也,就算他只是匹夫之勇的英雄,眼中也從來沒有放進去劉邦這號人——更當然不會的是,劉邦顧著飲酒作樂,沒心思去問那烏江亭長。烏江亭長作為唯一見證人,那麼他說什麼就算什麼,一切死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