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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起,彭朗厭倦了愛德華·霍普,那些寂寞帶給他的除卻共鳴,還有一種不斷墜落的深淵感。求生欲日復一日地拖拽他,彭朗開始大量輸入一切從泥土裡奮力成長的畫作,例如浮世繪,它們苦中作樂,它們生機勃勃。
他很少再與蘇涵水談話,聖誕假和暑假都躲在倫敦或巴黎拒回絳城。一年聖誕節,蘇涵水跨越半個地球來找他,見了面就梨花帶雨,質問他為什麼不聽她說話。彭朗不能把她扔在機場,蘇涵水也拒絕入住酒店,彭朗只好帶她回獨居公寓。
室內外溫差大,窗戶上結霧,他桌上攤一本春畫。
彭朗常看春畫,那些描繪手法誇張荒誕,並不激發慾望,只透過原始運動展現極旺盛的生命力。他需要堅強的生命力,而不再是眼淚。
蘇涵水走到書桌前,指尖滑過畫中人的肌膚、迷情,問彭朗是不是想要。昏黃的歐式房間中,她一件一件脫掉衣服,彭朗怔愣片刻,不敢擦掉眼鏡上的水汽,立馬別開眼,拽過床上毛毯裹緊蘇涵水的身體,請她不要這樣。
他們兩個也許無限接近過愛情,但是彭朗自身難保,無心無力承受蘇涵水的悲慘世界,也就懇請她做朋友。
蘇涵水抱著毯子哭了一整夜,彭朗不斷遞紙巾,後來他們徹底斷了聯絡。
沒過兩年,蘇涵水做了話劇演員,她強烈的情緒得以在戲劇中宣洩,情感生活中也多了幾位心力強健的男人。她不再成天以淚洗面,甚至主動聯絡上彭朗,要給他寄生日禮物。
彭朗在國外留學時染上菸癮,蘇涵水見過他公寓裡的菸頭,當時特別反對他抽菸,做了真正的朋友倒可以尊重他的喜好習慣,於是每逢他生日就送一隻打火機,上面都刻著浮世繪。
她找工廠訂做打火機,精心送禮,卻不在意彭朗是否使用。誰送的打火機,於彭朗而言也並不重要。
他的吃穿用品無所謂用哪樣,西瓦臺公寓中的拖鞋,門口超市賣十一塊九毛九,他用得很好;再比如一些奢侈品衣物,都是新品上市季隨便在冊子上勾選的,彭朗只圖專櫃送貨上門,十分方便。
彭朗老抽菸,需要一隻打火機,蘇涵水定期送,他就一直用。
後來朗鬱要在絳城開體驗店。蘇涵水有任男朋友搞烘焙甜點,教過她一些技能,她隨口問老朋友是否需要幫忙,彭朗禮貌答覆:「你排話劇不忙的話,來玩玩兒也可以。」
蘇涵水做起掛名店長,多數時間專注於本職工作,偶爾到店做幾塊提拉米蘇,再拍些照片放到社交平臺上,幫朗鬱宣傳。
彭朗按期付她工資,有時到店裡喝一杯熱巧克力,見到蘇涵水,兩人就坐下來聊幾句。她喜歡看電影賞戲劇,談天時提及一些老片子。彭朗家裡收藏成箱成櫃的絕版碟片,蘇涵水想起來就管他借,歸還時間看她什麼時候有空,並不固定。
他們之間了無遺憾,有關蘇涵水的一切,彭朗早已淡化。他可以給季長善倒出所有殘存的記憶,因為無論怎麼提都不會難過。只是一談到那些往事,勢必追憶起另一些事情,一些他避之不及的傷心事。
彭朗走不出深淵,便假裝看不見四周皆深淵,如此麻木了也不會徒增煩惱。家裡人的這種迴避智慧,彭朗長大以後才清楚嘗到甜味。他不認為這樣正確,但是如同吸菸一樣,上癮之後十分難戒。
他曾幾次嘗試戒菸,身心極致痛苦,因而每一回都忍不住重新點菸,而復抽的結果就是比從前抽得更兇更猛。
人類意志過分薄弱,彭朗選擇順從。他照舊看浮世繪,希望從中獲取堅韌不拔的生命力。季長善的出現讓彭朗看見同一種力量,他彷彿夜蟲被光源吸引,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他留戀季長善身上的香氣,不想放她走,於是費盡心思跟她兜圈子,可是她偏不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