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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廣州人要表現一種現實主義姿態,他會說:“有粥食粥,有飯食飯”;而當這個人慾採取某種果斷行動之前,他會這樣鼓勵自己:“食粥還是食飯,成敗在此一舉。”
很顯然,粥不僅是窮人的主食,而且是失敗的符號,更有甚者,長期食粥還有可能是導致國家積弱以及民族不幸的原因之一。這一層意思,王蒙在小說《堅硬的稀粥》裡借那一家人的兒子之口作出過一番淋漓盡致的宏大敘事:
“早晨吃饅頭稀粥鹹菜……我的天啊!這難道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華大城市具有中上收入的現代人的享受?太可怕了!太愚昧了!稀粥鹹菜本身就是東亞病夫的象徵!就是慢性自戕!就是無知!就是炎黃子孫的恥辱!就是華夏文明衰落的根源!就是黃河文明式微的兆徵!如果我們歷來早晨不吃稀粥鹹菜而吃黃油麵包,一八四零年的鴉片戰爭,英國能夠得勝嗎?一九零零年的八國聯軍,西太后至於跑到承德嗎?一九三一年日本關東軍敢於發動‘九一八’事變嗎?一九三七年小鬼子敢發動盧溝橋事變嗎?日本軍隊打過來,一看,中國人人一嘴的白脫奶油,他們能不整團整師的休克嗎?如果一九四九年以後我們領導及早下決心消滅稀粥鹹菜,全國都吃黃油麵包外加火腿臘腸雞蛋酸奶乾酪外加果醬蜂蜜朱古力,我國國力、科技、藝術、體育、住房、教育、小汽車平均擁有量不是早就達到世界前列了嗎?說到底,稀粥鹹菜是我們民族不幸的根源,是我們的社會趨穩定欠發展無進步的根源!徹底消滅稀粥鹹菜!稀粥鹹菜不消滅,中國就沒有希望!”
第一次讀《堅硬的稀粥》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在這裡,我只想為它加上一個可有可無的註腳:粥,古稱糜,只有很稀的那種才被叫做粥。因此,“稀粥”二字純屬多此一舉,而堅硬與否則又另當別論。
窮人食粥是為了求生,富人食粥是為了養生,這正是粥的弔詭。
中醫相信,食粥可以養生,故有依四時節氣變化而定製的“富貴粥”系列的專供養生之用:寒冬早晨吃芋頭粥、紅棗粥、狗肉粥、雞肉粥,食後渾身暖和,精力充沛;盛夏傍晚吃綠豆粥、蓮子粥、山楂粥、藕粥,有清涼滋潤、補充養分的作用。此外,年老體弱者食用的,還有蜂蜜粥、百合粥、枸杞粥,等等。
粥也出現在清宮的御膳譜裡,分別是玉米粥和冰糖粥,前者是乾隆用來調節胃口的“粗糧”,後者則是慈禧太后的養顏之物。
“富貴粥”裡的極品,肯定是非燕窩粥莫屬。《養生隨筆》寫道:“上品燕窩粥,煮粥淡食,養肺化痰止咳,補而不滯。”翻開《紅樓夢》,除了荷爾蒙之外,空氣裡都是燕窩粥的味道。寶釵、寶玉、黛玉以及秦可卿等等,皆為食燕窩粥的高手。第四十五回寶黛之間那一段關於燕窩粥的對話,聽上去就像是今天的兩位女青年在討論一種化妝品的效果:“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養精神氣血,也不是好事……昨兒我看你那藥方上,人參肉桂覺得太多了。雖說益氣補神,也不宜太熱。依我說,先以平肝健胃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氣無病,飲食就可以養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若吃慣了,比藥還強,最是滋陰補氣的。”
與年輕人相比,賈母似乎更愛吃粥,不過,千萬別被她那種“有稀飯吃些罷了”的語氣騙過去,要知道,賈母第六十二回中“只吃了半碗”的稀飯其實也不省油,那粥是用“御田胭脂米”煮成,據清代劉廷璣《在園雜誌》記,胭脂米是康熙在豐澤園御田布種的御田道中的良種,為內膳所用。米色微紅而粒長,氣香而味腴。
儘管曹家當年也曾富貴過,但是曹雪芹困居黃葉村撰寫《石頭記》時,過的卻是“舉家食粥酒常賒”的清苦日子。
隨園先生寫道:“見水不見米,非粥也;見米不見水,非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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