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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
「一號院下發了一個重要檔案,要求各大單位配合提供有關人才的資料,我看了一下,我們兵器部就你符合條件。我準備把你報上去,徵求一下你的意見,因為一旦報上去就有可能被呼叫。」
「去幹什麼?」
「不知道,現在什麼都不知道,只要求我們提供資料。」
「有什麼條件?」
「條件是很具體的,總的說:一,專業是數學;二,年輕有為;三,忠誠堅定;四,懂日語。這些你都符合。」
「我同不同意你大概都會報吧。」他叫趙子剛,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差不多,因為我們沒有第二個人選。」他叫李政,是國民政府兵器部人力處處長。
趙子剛慡朗地答道:「那就報吧,也不能讓我們兵器部剃光頭啊,好像我們這兒沒人才似的。」
李政心裡想,我們馬上要來個大人才呢。他想的是陳家鵠,他剛收到陳家鵠髮來的電報:
船過酆都,午後三四點可到,望來車接。
二
近鄉情更怯。
一百多里水路外,一艘英國曼斯林公司的輪船航行在江道上。後甲板上,剛給李政發了電報的陳家鵠憑欄而倚,盲目地望著渾濁的江水滔滔遠去,若有所思。他滿腦子都是即將見面的李政。他和李政是同年同月同一天,出生在同一條街上。這條街的名字叫桂花路,地處浙江省富陽縣桐關鎮南邊,站在路的任何一處都可以看見開闊、青綠的富春江。父母都在外地謀生,陳家鵠跟奶奶一起生活,十一歲才被父母接走,離開這條街。當時他覺得自己帶走了這條街的很多東西,木房子、老樹、秋風、春雨、老人、水鬼、瘋子……但在時間的侵蝕下,很多東西都變成了抽象的名字、數字。他的記憶裡甚至沒有一棵桂花樹,這對一個在桂花路上長大的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不知是桂花樹太普通,還是桂花路上的桂花樹太多的緣故。
如今,關於桐關鎮,陳家鵠最鮮明的記憶是李政,其次是富春江,其他的加起來也沒有他們多。這兩團記憶像種在他手臂上的那顆牛痘,隨著時間的流逝反而在長大。陳家鵠平生第一封信是寫給李政的,迄今為止的最後一封信也是寫給李政的。他在寫後一封信時想起第一次給李政寫信,是在離開桐關鎮的前一天晚上,在月光下寫的,寫信意味著他要離開李政,而寫最後一封信時他知道他們分別的日子即將結束。他要回去向李政報到,為國民政府兵器部服務,為抗日救國大業盡忠。
這選擇到底對不對?
一路上,每一次失眠,陳家鵠都會這樣發問。因為有太多的人不同意、不支援他回國,甚至包括他自己。他很清楚自己可能有的未來,他的博士論文《關於中國古代數學:周易二進位之辨析》剛剛順利透過答辯,並承蒙《數學壇》雜誌主編馮·古裡博士的厚愛,將在來年第一期選發一萬七千字。這很難得。藉此,他可以輕鬆留在耶魯執教,可以過上體面的生活,可以繼續沉浸在由幾何方程式築建的虛擬世界裡。他不知道回去後滿腦子的幾何方程式對抗擊日寇能派上什麼用場,但每當他這樣猶疑時,李政信中的一段話彷彿是有魔力的,總會及時從腦海里蹦出來,撲滅他的猶疑,堅定他的決心。
李政這樣寫道:
除非你已經認定,中國從此亡了,亡了你也不會心痛,否則,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的,在民族存亡關頭,祖國陣痛之際,你沒有在場。
回去就是為了在場,即使手無寸鐵,即使毫無作為;回去就是參與,就是表態,就是心意。何況,李政說兵器部也需要數學人才,雖然是大才小用了,但終歸是有用場的。他就這樣回來了,靠的是李政的一封信和他對祖國的眷戀。
因為是李政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