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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尾紅蟒的楊四郎,芍藥花一般的鐵鏡公主,一個風流瀟灑,一個嬌麗婀娜,臺上你一言我一語,交織出一場瑰麗痛快的大戲。
應笑儂唱鐵鏡,不柔不膩,不是濃艷的楊玉環,也不是淒清的虞美人,有一刀下去成兩段的乾脆,唱活了一個潑辣大氣的番邦女子:
「聽他言嚇得我渾身是汗,十五載到今日才吐真言,原來是楊家將把名姓改換,他思家鄉想骨肉不得團圓!」
寶綻接他的唱,應笑儂的戲俏,他則要沉,一把雍容馥麗的嗓子,腔調十足:「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淺,賢公主又何必禮太謙!」
應笑儂什麼夫妻情恩德不淺,咱與你隔南北千里姻緣!」
頗吃勁兒的一段西皮快板,鄺爺和時闊亭穩穩控著節奏,這段唱最怕走急了,稀里糊塗聽不出個數,那就沒了韻味。
時闊亭的弦兒穩,寶綻的唱更穩,別看他只有二十八,登了臺就如雄兵百萬,有不動如山的大將風度,那唇齒是真利落,時老爺子曾贊他「咬字如擒兔,字字圓如珠」,再快的弦兒,到了他嘴裡都清清楚楚,金石般擲地有聲。
「蕭天佐擺天門兩國交戰,老孃親押糧草來到北番,」寶綻一抖翎子,眉目傳神,「我有心回宋營見母一面,怎奈我身在番遠隔天邊!」
應笑儂驕矜一笑:「你那裡休要巧言改辯,你要拜高堂母我不阻攔!」
寶綻右手握拳,往左手一砸:「公主雖然不阻攔,無有令箭怎過關!」
應笑儂眯細了杏核眼:「有心贈你金錍箭,怕你一去就不回還!」
寶綻跟他叫勁:「公主賜我金錍箭,見母一面即刻還!」
應笑儂犀利地動了動眉頭:「宋營離此路途遠,一夜之間你怎能夠還!」
寶綻頂一口氣:「宋營雖然路途遠,快馬加鞭——」一個小氣口,「一夜還!」
短短兩分鐘的唱,把楊四郎和鐵鏡公主之間十幾年的夫妻情、抹不掉的家國恨勾塗得淋漓盡致,韓文山坐在臺下,卻有些心不在焉,《坐宮》是常演的戲,各個劇團各種版本他聽了不下幾十遍,早沒了新鮮感。
「公主去盜金錍箭,」寶綻正身對著他,雖然偌大的觀眾席上只有這一個看客,但戲就是戲,要唱圓、唱滿,娓娓道來給知音聽,「不由本宮喜心間——」
韓文山向前傾身,一齣戲聽了這麼多遍,也就是等一句「叫小番」。
唱爛了的叫小番,對於寶綻這把玻璃翠來說,跟玩兒一樣,他輕輕鬆鬆往高一走,赫然一聲,唱出了嗩吶腔,一嗓子捅到頂,毫不留空隙,全沒有餘地,滿扎滿打,驚艷了最挑剔的耳朵。
「好!」韓文山按捺不住,給了個彩兒,寶綻在臺上稍稍轉身,揚起廣袖,沒把勁頭放在高腔,而是落在了最後一句:「備爺的戰馬扣連環——」
他頭顱微仰,那氣勢,儼然已不是愁鎖深宮十餘載的駙馬爺,而是一桿長qiang震沙場的楊四郎:「爺好過關!」
韓文山愣了,原來真正的「好兒」在這兒呢,他冒冒失失,剛才那一嗓子喊早了!意外過後,他覺著自己像是被寶綻這孩子耍了,浸淫京戲二十年,也疲、也倦,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被哪位角兒耍一把,今天在如意洲,他竟得償所願。
寶綻唱罷下臺,他立刻起身離席,激動著往後臺去,一個助理模樣的人跟著他,替他拿著手機和大衣。
聽《坐宮》要聽「叫小番」,是因為這句難唱,多少人唱完這一句後頭就水了,而對於寶綻這樣的嗓子,叫小番不過是雕蟲小技,他有的是力氣去雕琢下一句,所謂驚喜,全仗著功夫,功夫到了,自然化腐朽為神奇。
走進後臺,應笑儂已經掭了頭,在給寶綻摘髯口,臺上是恩愛夫妻,臺下是一對如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