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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的金魚。竹西這種溫文爾雅的俯視使司猗紋羞惱著又無可逃脫地忍受著,她多麼幻想有一種藥乃至一種能裝在人體之內的消聲器來使兒子的腸胃得到平靜,使竹西不再有那種俯視的眼光。十七世紀的法國貴婦們就使用著&ldo;消屁香水&rdo;了,而自她聽見莊坦那第一個聲響直到今天,她不曾尋覓到這種對付莊坦的發明。她擔心著兒子,擔心著兒子必得去領略竹西和竹西般的更多的人間俯視,甚至擔心由這俯視而導致的他們之間的悲劇。
悲劇似乎沒有在兒子、兒媳之間發生,竹西每天不聲不響地從他們的臥室‐‐裡屋出出進進,氣色很好,臉上有在她那個年紀的平靜和滿足。司猗紋常想:啊,一個豐碩的身體包容著一片滿足的平靜。謝天謝地,後來司猗紋終於憑藉了和兒子兒媳只有窗欞和高麗紙之隔的那個共同空間,徹底自我糾正了她對於他們關係的那份多心而又狹隘的猜測,因為屬於兒子和兒媳的那些晚上是和諧的。
司猗紋感受到的那種和諧,並不像莊坦的嗝兒一樣生來俱有。莊坦在晚上曾經領教過竹西那更加俯視的眼光。那何止是俯視,那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輕視歧視和藐視。她給過他一些憤懣的脊背,給過他一些殘忍的腳,一些堅定的拳頭和一些尖刻的莊坦力所不及的人為的強制。那時的莊坦,恨不得化作一隻靴子、一團舊棉絮、一堆廢紙或者哪怕一隻尿盆,鑽進床下潛入黑暗讓世界不要再有這個難堪著的莊坦。然而他沒有完成這個&ldo;化作&rdo;也不曾實現他的假設,床下他倒是鑽過黑暗他倒是佔有過,但他還是他,還是那個鑽在低處仰視她的他。在黑暗裡他的嗝兒更勤了,如同樂譜裡的切分,一個&ldo;進行速度&rdo;樂譜裡的切分,他無法抑制這個進行速度的進行。那最終使他轉危為安,使他重新躍上竹西的床笫並使他在她面前變為一個全新的新人的,還是他那一個個衝出咽喉的氣浪,他的嗝兒,確切地說是因了竹西對那嗝兒的接受,對那嗝兒的興趣。
竹西決心接受那嗝兒,那是她在做過種種權衡之後的一個果斷決策。當她發現阻礙自己成為正常女人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是她自己那別過去的臉,那憤怒的脊背,那堅定的拳頭,那使莊坦難以做到的強制,她便決心去習慣丈夫那古怪的聲響。就像玩蛇人首先要習慣蛇給予常人的恐懼,馴馬人首先要習慣馬給予常人的暴烈,掏糞工人首先要習慣眼前那深而黏糊的方池子。再說她既是醫生,為什麼不能把一切都看做人類正常的生理現象呢?把人看做肌肉包著的骨骼和五臟六腑,是生物的一種是一種生物。她不僅能習慣這一切,她還一定能由習慣延伸出興趣,當她主刀為病人拉開肚子時她面對那冒著腥臭味兒的腸子沒有興趣麼?對於她丈夫那聲響她為什麼不企盼他&ldo;再來一個&rdo;呢?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她已經覺出從前她對待莊坦的那一切分明是自己的反動了。她決定打倒它。於是她就在和丈夫的那個時刻一面打倒著自己的&ldo;反動&rdo;一面企盼莊坦&ldo;再來一個&rd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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