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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今天輸了多少錢,但怕男人輸急了,一問反在自己身上出氣,回房艙又有半天
吵嘴;因此不敢冒昧起身,只問小孩子要不要下去撒尿。
蘇小姐罵方鴻漸無恥,實在是冤枉。他那時候窘得似乎甲板上人都在注意他
,心裡怪鮑小姐太做得出,恨不能說她幾句。他雖然現在二十七歲,早訂過婚,
卻沒有戀愛訓練。父親是前清舉人,在本鄉江南一個小縣裡做大紳士。他們那縣
里人僑居在大都市的,幹三種行業的十居其九:打鐵,磨豆腐,抬轎子。土產中
藝術品以泥娃娃最出名;年輕人時大學,以學土木為最多。鐵的硬,豆腐的淡而
無味,轎子的容量狹小,還加上泥土氣,這算他們的民風。就是發財做官的人,
也欠大方,這縣有個姓周的在上海開鐵鋪子財,又跟同業的同鄉組織一家小銀行
,名叫「點金銀行」,自己榮任經理,他記起衣錦還鄉那句成語,有一年乘清明
節回縣去祭祠掃墓,結識本地人士。方鴻漸的父親是一鄉之望,周經理少不得上
門拜訪,因此成了朋友,從朋友攀為親家。鴻漸還在高中讀書,隨家裡作主訂了
婚。未婚妻並沒見面,只瞻爺過一張半身照相,也漠不關心。兩年後到北平進大
學,第一次經歷男女同學的風味,看人家一對對談情說愛,好不眼紅。想起未婚
妻高中讀了一年書,便不進學校,在家實習家務,等嫁過來做能幹媳婦,不由自
主地對她厭恨。這樣怨命,怨父親,發了幾天呆,忽然醒悟,壯著膽寫信到家裡
要求解約。他國文曾得老子指授,大中學會考考過第二,所以這信文縐縐,沒把
之乎者也用錯。信上說什麼:「邇來觸緒善感,歡寡悉殷,懷抱劇有秋氣。每攬
鏡自照,神寒形削,清癯非壽者相。竊恐我躬不閱,周女士或將貽誤終身。尚望
大人垂體下情,善為解鈴,毋小不忍而成終天之恨。」他自以為這信措詞淒婉,
打得動鐵石心腸。誰知道父親信來痛罵一頓:「吾不惜重資,命汝千里負笈,汝
埋頭攻讀之不暇,而有餘閒照鏡耶?汝非婦人女子,何須置鏡?惟梨園子弟,身
為丈夫而對鏡顧影,為世所賤。吾不圖汝甫離漆下,已渝染惡習,可嘆可恨!且
父母在,不言老,汝不善體高堂念遠之情,以死相嚇,喪心不孝,於斯而極!當
是汝校男女同學,汝睹色起意,見異思遷;汝拖詞悲秋,吾知汝實為懷春,難逃
老夫洞鑒也。若執迷不悔,吾將停止寄款,命汝休學回家,明年與汝弟同時結婚
。細思吾言,慎之切切!」方鴻漸嚇矮了半截,想不到老頭子這樣精明。忙寫回
信討饒和解釋,說:鏡子是同室學生的,他並沒有買:這幾天吃美國魚肝油丸、
德國維他命片,身體精神好轉,臉也豐滿起來,只可惜藥價太貴,捨不得錢;至
於結婚一節,務請到到畢業後舉行,一來妨礙學業,二來他還不能養家,添他父
親負擔,於心不安。他父親收到這信,證明自己的威嚴遠及於幾千里外,得意非
凡,興頭上匯給兒子一筆錢,讓他買補藥。方鴻漸從此死心不散妄想,開始讀叔
本華,常聰明地對同學們說:「世間哪有戀愛?壓根兒是生殖衝動。」轉眼已到
大學第四年,只等明年畢業結婚。一天,父親來封快信,上面說:「頃得汝岳丈
電報,駭悉淑英傷寒,為西醫所誤,遂於本有十日下午四時長逝,殊堪痛惜。過
門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