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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我想出頭,就央求一位能說上幾句話的侍衛教我武藝。那侍衛心腸好,跟我說,他練的剛猛功夫我學不得,若硬要學,早晚有場大罪要受。」
「可老奴一個閹貨,也沒什麼挑挑揀揀的餘地,既是實在想出頭,便還是要學,僥倖活到這把年紀,渾身的關節都不中用了,這一日日的,也就是活著受罪。」
「只是活到這把年紀,老奴卻也沒有一日後悔——當年入宮不後悔,當年學武也不後悔,這人活著,總無非四字,有舍有得。」
千傾宮闕,有些秘聞,旁人不曉得,陳公公卻清楚。
那方長安印背後幹繫著怎樣一個妄念,這妄念又要天下百姓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心中自是清楚不過。
心中清楚,卻又磕了一個頭,最後亦只說了四字:「——皇上聖明。」
「……既是關節不好,就起來吧,」天子笑了一聲,卻也不知在笑什麼,「一個兩個都跪著做甚。」
他拿起桌上囚龍,舉步走向門外,雖說醉了,腳步卻也不見虛浮,走得很是穩當。
「你可知……」
拉開書房門前,天子卻又停下,不回頭道:「你應是知道——十年前那位僧人開堂講經時……那一日你也在。」
「…………」
「你可知那日朕看到什麼?」
「……老奴不知。」
聖上搖頭一笑,伸手拉開房門——到底是被龍氣眷顧的天子命格,十年前長庚寺中看到了什麼,他記得;十年後金鑾殿上看到了什麼,他也記得。
——因為記得,所以捨得。
聖上持刀出門,揮手讓挽江侯平身,待他站直了,方將囚龍遞給他道:「這刀你可還認識?」
「…………」
「接刀吧,它本就是你的。」
——「今日朕把刀賜你,便是準你代朕天下行走,代百姓平不平之事,你可願意?」
——「臣領旨!」
當日對答仍在心頭,天子復又搖頭一笑——後來他的挽江侯,刀尖鮮血,可也沒有幾滴,是為天下百姓流的。
都是為了皇家流的,都是為了皇位流的,都是他的挽江侯,其實不願去做的事。
「自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朕的挽江侯,」天子把刀擲予身前人,看他抬手接住,方含笑道,「刀給你,你想去哪裡,想做什麼,自今日起,再與朕無關。」
他望著持刀人的眼,看著他眼中神色,不肯信他什麼都忘了,卻也終願舍一個長生妄念,還這人一個海闊天高。
代代帝王,皆稱孤道寡,既為天子,便終不能免俗。
——他捨得。
「湧瀾,你以後若是想起來了……」
說是捨得,卻又在那人轉身邁步的一刻,出言喚住他。
——你若是想起來了,就回來看看我。
心中字句無聲劃過,天子不再稱朕,亦不再把這句話說出口。
最終只道:「去吧。」
甄兒,你可曉得,人活一世,哪裡有什麼不悔?
天子單名一個甄字,老內侍從小看他長大,伺候了三十年,極偶爾時,會偷偷在心中喚他,甄兒。
——我後悔入宮,後悔學武,諸般不悔,到老了,卻都難免悔不當初。
今日我勸你一句捨得,待我死時,想必也會後悔。不悔欺君大罪,只悔對不住你。
陳公公未遵聖命起身伴駕,只跪在書房中,又默默磕下一個頭。
這人間事,總是有悔有憾,可明知有悔有憾,卻仍有必須說時,必須做時。
他這一輩子,連個囫圇人都算不得,卻也算是說過一句人話,做了一件人事。
老內侍默默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