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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倆誰也不多說什麼,我老老實實地並腿坐著,聽他的擺弄,把左手握緊放在兩腿之間,右手緊緊攥著左手手腕,顯得有些拘謹。
只有鉛筆摩擦畫紙的聲音。
從大輪廓到區域性,再到整體,秦香專心致志,就像在暗房裡洗黑白照片,一點點顯影,看出深淺和黑白。
&ldo;你不是畫油畫的麼?&rdo;
&ldo;我最開始學畫,學的素描。&rdo;
&ldo;那是你多大的時候?&rdo;
&ldo;嗯,是我七八歲的時候吧。&rdo;他苦笑一聲,&ldo;那時候大家都叫我天才,我的形畫得比美院的學生都好。&rdo;
&ldo;那怎麼是這副表情?&rdo;
&ldo;我剛畫素描的時候喜歡畫樹,枯樹和落葉樹,從粗壯的樹幹到繁密的細枝,在公園的長椅上,我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段時間是我畫畫生涯裡最快樂的日子,想怎麼畫就怎麼畫,我沒有被任何人教,除了我自己。後來,也不知是哪個後來,畫畫就變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rdo;
在自己的天賦以內做事情,也是會痛苦的麼?比起我們這些沒有天賦的人呢?
&ldo;我常常想,我為什麼要畫畫?畫畫的意義是什麼?當色彩和線條表達了我當時的心境之後呢?只剩下誰也不明白的空虛,包括我自己。慢慢的,我開始懷疑,我真的喜歡畫畫麼?還是隻是從小到大的學習讓我習慣了?還是隻是葉公好龍式的喜歡?甚至只是為了別人的恭維吹捧?&rdo;
&ldo;人人都急如星火甚至慌不擇路地往前奔赴,你的冷靜斟酌,只是別人眼裡的無病呻吟和荒唐。&rdo;
他的筆頓了一頓。
&ldo;小雲,我這一生也賣出去了很多畫。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畫怎麼能賣出去,甚至被人追捧。在我眼裡,賣出去的每一張畫,都是我最糟糕的畫。&rdo;
因為這些想不通,所以才躲起來的麼?所以才不跟任何人聯絡,死氣沉沉,衰敗枯萎,在親人眼裡都不叫活著地活著?
日夜更替,星月滅明,雨水滴落而下,露珠躺在草地,屎殼郎推動小糞球,塵土飛揚。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沒有任何原因。
明明他是這樣說的。
如果內心寂寞,就開不出美麗的顏色。如何走出內心的陰霾,就是多走幾步。
明明他是這樣說的。
……
每一句話,他此前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那麼坦然,那麼洞明一切。
所以是假裝的麼?
終究只是別人問起時,一個不甘的搪塞或是詭辯而已?
他騙了我。
他騙了他自己。
&ldo;直至最後,我徹底的空洞乏味,只是一個拙劣的消費者。我的眼裡是世間萬物,嗅到圈圍周遭,我可以感受到,觸控到,可我的腦子裡,空無一物。&rdo;
我忽然產生這樣的想法。他困在亂糟糟的書店裡,沒有一點生的氣息,這讓他的畫畫生涯甚至現實生存都變得艱難。
有的人就是這樣,常常故意為之。
故意讓自己看起來慘得要命,苦得流膿,陷入偏執的仄徑無路可走。就像電影裡那個賣香菸的老女人,無時無刻不在無病呻吟,對自己巧立名目,散播天地唯不公於我的慘烈氣息。
但自己明明又十分清楚,清楚自己是在以退為進,而畏怯自己的罪行,夜夜飽受靈魂的拷問,時時提防,不得安臥。
悲傷一觸即發。
比如你被帶刺的藤蔓糾纏,久而久之,便會想要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