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第1/2 頁)
但陸歸昀沒有讓他說完。她突然拔下了頭上一根釵子,利落地劃過了承倬甫的掌心。一道血痕立刻打斷了承倬甫言不由衷的狡辯。
「關洬說過,只要六哥說能,就一定能。」陸歸昀靠近承倬甫,字字如刃,「你還要再辜負他多少遍?」
她留下了那根金釵。承倬甫緩緩握住一把年少時光,流出血肉淋漓的回憶。那一年關洬十九歲,被夕陽的光吻得眉眼發亮。他站在巷子口,看著承倬甫輕盈地飛起來,溶進了晚霞裡,就以為他的六哥真的無所不能。
第8章
關洬被帶走的那天,是母親出殯的日子。關夫人纏綿病榻有一陣了,臨終還在為了他操心。關洬沒有反抗,早有預料一般。丁局長親自到了,他被兩個警察架著推出來的時候,還謝過了丁局長,沒讓他母親看見這一幕。陸歸昀從裡面跟出來,一身重孝,從頭上拔下金釵,遞到他手中。他以為陸歸昀會哭,但她沒有,只是握住他的手,不肯放。身邊的警察推了她一把,關洬立刻掙紮起來,然後被更用力地摁住。丁局長出來說了句話。
「夫人,」他好言好語地勸陸歸昀,「回去吧。」
陸歸昀沒有理他,還是看著關洬。金釵是一對的,另一支還別在她髮髻上。然後陸歸昀終於放開了他,朝他點點頭:「你放心。」
那就是關洬見到她的最後一面。
金釵被他帶進了囚室。關教授夫婦伉儷情深,人盡皆知,當局特許,這是對他的尊重。陸歸昀的死訊傳進來的時候,典獄長怕他也尋短見,把這金釵也一併收走了。後來他大鬧數次,才還了回來,只是銳利的釵尖已經被磨平了。其實典獄長是多慮了,關洬並沒有尋死的心。包括現在的「絕食」,他也不是想折磨自己,只是常常胃疼得難以下嚥。但關洬看得出來典獄長有多麼著急,他樂於享受他們的焦慮,這是他能力範圍內最大的報復了。再多的也沒有,關洬沒有多少力氣來憤怒。
金釵拿回來以後,他也不再鬧了,只是時不時地會把金釵拿出來這樣看看。鳳鳥花卉,成雙成對。釵頭上刻了兩個小篆,「恆利」。關洬記得,這釵頭式樣是他母親著人畫好了,特意送到京城大柵欄的恆利金店打的。那還是民國十年的事,他還在北大上學,他母親來信囑咐他,去恆利取了這對釵,回頭親自送給陸家姑娘,才顯得他的心意之誠。但是關洬一直沒有去取,對於母親和舅舅給他定的這門親事,他也沒有任何的回應。母親來信催得多了,他就連拆也不拆,一起掃進抽屜最底層。抽屜裡還有他曾經的老師詹姆士從美國給他寄來的信,邀請他去普林斯頓學習。詹姆士的信上面,則是厚厚的一沓從法蘭西寄來的信。
關洬心中已經隱隱有預料,當初承廷貞著意在他面前提起要送承倬甫去法國不會是隨口一說。五四之後,學生對於政府的批評並沒有停止,而是從外交問題轉向了各種內政問題。承家這位六爺,整天跟著北大那幫學生到處演講、抗議,承老爺子臉上實在是掛不住。到來年,因為歐洲戰爭結束,在華法會的推動下,再次有大批學生留法。但大多數都是靠華法會的資助去勤工儉學的,承倬甫這樣的難得,他非但不靠華法會的資金,甚至承家還掏了一大筆錢出來援助。當時明眼人都看出來了,相當於是老爺子花錢找李石曾,把兒子送出去圖了個清淨。承廷貞面上沒有明說,但關洬知道,自己在承家已經不再受歡迎了。所以承倬甫要回來的訊息,他也隔了很久才知道——事實上,就是承倬甫回來的那天,他才知道。
那時關洬常去的地方有兩個,一個在國文□□的休息室,被稱作群言堂,那裡南方學生居多,另一個在圖書館一樓,是北方學生的領地,被稱為飽無堂。因他小時候在北京,少年時期又在南京,關洬有點兒南北都很吃得開的意思。於是承倬甫來北大找他,也不知道該先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