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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時,各家貨棧店鋪開門邀客,夥計的嗓子渾厚響亮;上午,城外的農人挑著菜蔬鮮果,挨家挨戶上門兜售,精明的主家婆和儉省的農人為幾文錢吵得不可開交;午間,兩個市井婦人因為一點口角起爭執,堵在巷口撒潑,叫罵聲和哭嚎聲裡交雜著鄰裡街坊模糊不清的勸解聲;夜裡有人沿街串巷賣餛飩、湯糰、炒麵、羊肉,蒼涼的叫賣聲飄蕩在窄小的街巷間,午夜夢回,彷彿還能聽見那悠揚的調子在耳邊迴旋。
官民商販雜居的市井陋巷,就是熱鬧。
不像楊嫻貞的孃家,深宅大院,僻靜幽深,閒雜人等不敢在閣老府邸周圍停留,晚上又有宵禁,每天都有士兵來回護衛巡邏。從早到晚,宅院裡靜悄悄的,冷清清的。坐在繡房內,只能聽見園子裡清脆悅耳的鳥叫聲,和丫頭們在院外漿洗衣裳的嬉笑聲,外邊的市井再熱鬧再繁華,裡頭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霞光慢慢沉入寂靜的黑夜中,巷子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喚聲,各家的婆子站在門口,叉著腰,橫著眉頭,喊自家兒郎回家吃飯。
楊嫻貞手握竹管筆,渾然不覺時光流逝。
丫頭在一旁小聲道:「太太,歇會兒吧,別把眼睛熬壞了。」
楊嫻貞抬起頭,「什麼時辰了?」
丫頭道:「酉時二刻。」
楊嫻貞蹙起眉頭,其實以她的嫁妝,完全可以在內城買一所更大,離衙署更近的宅院。可她記得姨娘的警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孟雲暉是她的丈夫,她必須事事以夫為先。
孟雲暉一天不主動提出典新房,她就必須安心住下去,絕不能露出嫌棄住所的意思。
哪怕孟雲暉脾性溫和,似乎不在意妻子比他富貴,她也不會傻乎乎去試探他的底線。
窗外一陣細細的沙沙輕響,楊嫻貞放下竹管筆,蹙眉道:「外頭是不是落雨了?官人今天沒帶傘具,淋著了可怎麼好?」
正想遣個小廝帶上油紙傘出門去迎孟雲暉,丫頭走到門前,回頭笑道:「想是太太聽錯了,沒落雨。」
楊嫻貞起身,支起窗戶,往外輕掃一眼。
夜色如水,庭階寂寂,確實沒落雨。
原來是夜風拂動丁香樹的枝葉,揚起一片簌簌輕響,聽起來就像纏綿的細雨聲一樣。
楊嫻貞笑了笑,合上窗戶。
屋簷下驟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胖丫頭氣急敗壞衝進房裡,恨得直跺腳:「太太,您看!」
她手裡拎著一件半舊的雪白襴衫,往楊嫻貞跟前一遞,回頭怒視跟在身後的小丫頭,「這小蹄子,熨衣裳的時候竟然敢打瞌睡!姑爺的衣裳都被她燙壞了!」
小丫頭哭天抹淚,臉上掛著兩串晶瑩的淚珠。
楊嫻貞接過襴衫細看,發現衣領上有一塊指甲大小的黃斑。
熨衣裳的焦鬥是她的陪嫁之物,帶木柄把手,用的時候往裡頭裝上燒紅的木炭,熨衣裳又快又平整,比外頭那些銅焦鬥好用,就是用的時候得警醒些。
小丫頭是專門管洗衣裳、曬衣裳、熨衣裳的,天天干一樣的活計,自覺不會出什麼差錯,今天不小心打了個盹,焦鬥燒得滋滋響,衣裳上頓時多了個麻點。
胖丫頭氣呼呼的,轉身在小丫頭腦殼上不輕不重敲兩下:「讓你瞌睡!讓你瞌睡!」
小丫頭嗚咽一聲,不敢躲。
楊嫻貞待下人一向寬和,揮揮手,「算了,只是件舊衣裳罷了。」
這件襴衫是孟雲暉從老家帶到北京的,和一堆棉襪、布鞋放在一處,楊嫻貞時常見他把衣裳翻出來讓下人晾曬,但從沒看他穿上身過。畢竟是件舊衣服,仔細看,能看出衣襟前隱隱約約有幾道洗不去的油汙,袖口還有明顯的縫補痕跡。
孟雲暉現在也是做官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