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4/5 頁)
痙攣顫抖。周圍車來人往。兩匹馬安詳地垂首站著,同身邊的一切毫不相似、毫不相干,高大,尊貴,無所事事。
綠燈亮了,我折往通向地鐵站的八十二街,兩位騎警也勒轉馬頭在同一條街上繼續緩緩前進。
好極了,那麼我還能多看一會兒。為了讓位給漸漸擁擠的車輛,它倆不再並肩而行。南北向的街道灑滿陽光,照著一前一後兩匹駿馬的好身段,那遍體鬃毛光影流竄,好不華麗,儼然王侯出行:路人紛紛放慢腳步掉頭觀望,車中人也搖下車窗探出頭來,不看警察,只為看馬。從正面看,它倆的長臉、頸脖、胸肩因為前腿的依次邁動而頻頻起落,週而復始,顯得又誠懇又莊嚴;從後面看,幾乎拂及地面的尾鬃款款擺動著,那肥碩的屁股忽方忽圓挺翹聳動,看過去簡直無恥而風流——忽然我意識到它倆裸體,在大街上,光天化日,眾目睽睽。
2。 拙劣的比喻(2)
奇怪,就因為這兩頭裸體的牲口,人的樣子,整條街的樣子,還有店面櫥窗裡花花綠綠的廣告、招牌、霓虹燈和各色商品,一時都露出傖俗醜陋、自愧不如的神色。這不是我頭一次在紐約街頭邂逅良馬,真的,每次我都會醒悟我們日常所見何其乏味,這個時代的文明是好事而徒勞的,都彷彿弄錯、失敗了——在“美”的意義(假如美具有意義的話)面前失敗了。我明白這是一時的妄念,但在街市人流間凜然兀然走走停停的良馬卻分明提醒我的心目:我們已經是另一種人類。是誰做主為摩登都市保留駿馬的姿影?現代巡警並不需要馬匹。馬的威風、速度,加上動物的野性顯然不具有輔佐現代治安的實際功能。為全副武裝的警察配備駿馬並斥資豢養,看來純然出於裝飾的、象徵的、超現實的理由,這理由似乎緣自一種尚未被遺忘的對於儀式、排場、尊嚴,尤其是美的意識。是的,不論征戰、巡邏,還是其他生存活動,我們早已活在用不著馬匹的年代——它們被遺棄了,又被曲意奉承——這是馬類的還是人類的福祉?
但兩位裸體的美人渾然不知,只顧頓首聳臀一撇一捺向前走,凝著柔順有餘的眼神,那眼神被更其柔順的濃密的睫毛遮了一半。
它們遠了:當我登上通往地鐵車站的階梯口回看這兩頭牲口時,它們又復收起步子,婷婷嫋嫋站好了,一副又恭謙又倨傲的樣子,等著成百輛擁擠堵塞的大小車輛緩慢透過。陽光照射在車身和馬背上,閃閃發亮、光彩旖旎。噫!我這才注意到在我凝望駿馬的這一路,街頭所有的車輛都沒看見,都失色了。什麼意思呢?我無端感到這景象似乎有什麼意思在。
於是我寫下來,自以為回答了一個我常被問到也常在自問的問題:為什麼我固執地迷戀古典藝術?車與馬在我心裡發生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聯想——滿街車輛好比是形形色色的“現代藝術”,那麼,儀態萬方的駿馬像不像是“古典藝術”——此話何從說起?
但我還是這樣想到,這樣子寫了出來,雖然我知道這不過是一個拙劣的比喻。
1998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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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藝術與良心(1)
奧斯卡頒獎大典最近幾年添了一項內容:將年內去世的電影名流(演員、劇作者、製片、導演)生前作品片段,輯錄集錦現場播映,名曰“懷念”。在連綿起伏的配樂中,亡者名姓連串而過,這時,盛會的喜慶氣氛倒也不是樂極生悲,卻陡然傷感起來。人死了,角色仍在銀幕上哭笑,且大抵是早期黑白電影裡的俏姑娘或俊小夥,鮮蹦活跳。其實當代的觀眾早已忘了吧,忽然重逢,啊,是他(她)們呀!
鬼。看老電影裡的男男女女都像是活見鬼。費里尼說得客氣一點,他說,人走進電影院是為做夢。
名震影史的人物,譬如幾周前才剛辭世的大導演庫布里克,則尺寸太大,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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