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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現在想來,真蠢得連這就叫做“奢侈”也不知道。如今國中來的不少同行總算知道得多了:簡歷、幻燈片子、參展資料、得獎記錄,外加畫廊名單。美術館呢,有空再去,或根本不去。是啊,憑什麼非得去——我想明白了:恐怕這才叫做“奢侈”!
歐洲。到目前為止,我只去過英國和義大利。
倫敦國家美術館夏季不設冷氣。這無妨,但不列顛的經濟狀況由此可見一斑。義大利的衰亂景象可就觸目了:拿坡里街市,下午兩點,只聽身後一位女子銳聲尖叫,原來皮包被一位美少年生生扯去,上了另一位少年的摩托車絕塵而去。
說來義大利全境找不到美國式的美術館。藝術品都散在大小教堂、宮殿、古堡、豪宅、舊日市府,或者馬路上。在各地名城的街巷遊走,不必進什麼館,隨處可見中古或文藝復興的雕刻遺蹟。那不能叫做“藏品”,終年裸露著,日曬雨淋。
藏品當然有,躲在早先供著的場所,尋訪不易。譬如卡拉瓦喬兩件中期作品,掛在羅馬市東南一座小教堂裡。教堂還天天用著(一早就有市民為些私事跪在那兒喃喃自語),你得找到管理員,付了錢,被領到某個漆黑的角落,由他拉一下開關(正是上海民居那種老式電燈“撲落”),燈泡亮了,先照見金燦燦暗沉沉無數雕飾,然後漸漸看清那兩幅名畫上的馬腿、人臉。探訪名勝的感受是分不清興奮和疲乏的界限(往往二者都是),當日還有好幾處教堂要去拜呢。呆看片刻,關燈離去,卡拉瓦喬悄然沒入黑暗,回了墳墓似的。
所謂梵蒂岡美術館根本就是一座教堂城。光是一件緊挨著一件擺滿羅馬雕刻的長廊就有幾十條。先看左邊、右邊?還是這件、那件?在寶庫或奇境之中,目光和腳步是難以節制的。判斷、選擇、品鑑、賞析,都談不上,都在過度亢奮而心不在焉之際匆匆走過去了。通向西斯廷教堂的走廊僅供單行,擠滿遊客,前胸貼後背地往前蹭。廣播用各種語言反覆念道:安靜,安靜!
畢加索曾說,去一趟楓丹白露森林,他就得了綠色消化不良症。在義大利,天天消化不良:文化、歷史、藝術,加上大白天搶皮包。
文藝復興的重頭作品不必在美國找。全美大概僅得一枚芬奇肖像,供在華盛頓國家美術館,用絲絨繩子攔著。中古雕刻在歐洲擠滿倉庫,美國則三五件就佔一大間廳堂。繪畫一律平行掛開,看去倒是十分疏朗,但我反而喜歡歐洲那種傳統掛法:密密層層掛滿整牆。當初印象派同志在沙龍里受的鳥氣,就是好不容易選上了,也給掛在冷僻之處——如今還這麼掛,給你看到另一層意思,彷彿歷史也在場。不是嗎,咱們敦煌就有許多小洞,小到你得貼地趴下塞進腦袋和上半身,你不由得設想自己就是那畫工:畫具往哪兒擱,腕臂又如何轉動施展,瞧那四壁畫的飛禽走獸、靈動生猛,一筆不懈怠。
不過有一種看畫方式,可謂奢侈。大都會館素描部允許經由申請(或走後門)調出藏件,坐在專室獨個兒細細品味。1993年經朋友提攜,登記淨手之後,米開朗琪羅和安格爾數件真品居然將信將疑捧在掌中了。看是早在展廳看過的,此刻私會,什麼感覺?記得脫口而出一句比喻,自以為貼切,只是不好意思寫在這裡。
芬奇的幾幀素描曾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百年展來過華盛頓。搭朋友車趕去瞻仰,上午到館,黃昏才輪到我們進場,裡面擠得好比在京滬搭公共汽車。哪裡是人在看畫,分明是芬奇派代表遠赴美國接見20世紀的黎民百姓。出場,路過美國風景畫館。大概正值另一專展開幕酒會在即,入口處用屏風擋著,一陣陣飄來剛出爐的,照例以乳酪為主的西式點心的馥郁香氣。從屏風縫中張望,但見一排酒瓶閃光,像馬奈晚年那幅畫。
食物的濃香!那就是我對是次大展和芬奇手跡最清晰、最感動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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