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落青梅(二)(第1/4 頁)
4
薛氏的大喪在六月舉行, 那個月裡,輕衣侯的長子熠重病不治,幼女流落在外, 未能尋回, 兒女雙全的輕衣侯,剎那間又做回了孤家寡人, 外人口中都道可憐。
那時,欽天監的方士們正與前來超度的和尚爭吵。一片嘈雜中,他一人跪在靈堂前,肩上落滿大雪一般的白幡紙。
他仍在想著薛氏最後的話。
——您看著我的時候,像是在看著別人。
“侯爺。”小廝輕喚他一聲,手裡握著一隻綴著厚重穗子的香囊,看起來有些為難:“奴才在夫人的遺物裡……找到了這個……”
他低眼一掃, 巴掌大的香囊上是重工刺繡,銀線麒麟栩栩如生。
這香囊他再熟悉不過,五歲上奶孃為了繡他, 熬壞了一雙眼睛, 從此他貼身配在身上, 直到剛成婚時,不慎丟掉了。
那時他發動全府人去找,終究沒有結果。他曾為了這個, 在奶孃墳前跪了一炷香的時間。
“……”他接過香囊來, 穗子在空中擺動, 劃出一道弧線。
——薛氏要它做什麼?
香囊入手,卻是沉甸甸的, 開啟, 裡頭是一錠金子, 一顆鴿子蛋大的夜明珠。
還有幾張捲成筒的薄紙,原是房契和地契,過了七八年,摺疊的邊角都磨損破爛了。
靈堂搖曳的燈火躍動在他臉上,他抿起薄唇。
是他名下的房契和地契。
“還記得七年前,這香囊是怎麼丟的麼?”他回頭睨著管家,目光泛冷。
七年前墮馬,失去若干記憶,開始頭痛,薛氏藏了他貼身的香囊,還有她口中的“別人”,樁樁件件,都蹊蹺得很。
“——這奴才哪兒能知道?”管家的神情躲閃。
趙家高門大戶,嫡生的唯有一對男女,男的不學無術,女的便要霸道上進,這算是慣例。
長姐的手一向伸得很長,像是長著觸鬚的魚,以家族榮光為由,盤踞了他的世界,他從來都知道。
掃視著管家惴惴不安的表情——像這樣裝傻充愣的下人,才能在大浪淘沙中安然活下來。
“你跟本候也有十幾年了。”他垂下眼簾,語氣很平淡,“覺不覺得,我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依然是趙妃娘娘手上的提線木偶?”
這樣的靈堂裡頭,白幡銅錢飄蕩,一向傲然不肯多話的輕衣侯妻子亡故,孑然一身,對著一個下人自嘲起來,實在令人目不忍視。
這招果然奏效,管家吭哧了半晌,終究是同情佔了上風,紅著眼圈“撲通”一聲跪下來,“……奴才不敢瞞侯爺……”
他左右顧盼,見四周正是一片嘈雜,便膝行兩步,小心地湊近了他:“侯爺墮馬那一日,將這個香囊帶在身上,急著要去什麼地方,臨出城門,馬兒發了狂……”
他定定地看著管家:“我要去什麼地方?”
“這……”對方又猶豫起來。
他手裡捏著那幾張薄紙,指尖撫摸著香囊上的呢絨,驟然間摸到一塊凸起,他一怔,手指伸進去,細辯,那是幾個個在夾層裡縫上去的字,似乎是人專門將香囊翻過來縫好,再小心掩藏在裡面的。
針腳粗陋,不像是女人做的,更大程度上,是他自己倉促而行的手筆。
“暮、容、兒……”
他一個字一個字辨認出聲,如同萬鈞雷霆劈下,就彷彿一寸一寸揭開和肌膚融為一體的傷疤。
管家的臉色剎那間煞白。
5
“侯爺,侯爺您不能走……”管家似乎是嚇壞了,連滾帶爬地追了出來,一腳踩進水窪裡,泥水四濺。
靈堂外早已變了天,狂風席捲,吹動著落下的雨絲四處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