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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自己無限接近無限的寒冷,讓自己最終成為足可以把宇宙也凍成一坨冰的堅冰,但是我發現自己的心總是熱的。三兄弟互相見著了,彼此厭恨地看對方一眼,故意表示有多討厭對方,但這是假的、裝的,我們是在以恨對方的樣子表示能看到對方有多愉快。然而,對這些,爹照樣是敏感的。當我們幾兄弟在這樣互相假裝厭恨地看對方時,爹總是能夠準確無誤地出現,一臉嘲諷、一臉怪笑,那樣子就是在說,你們別搞了,你們有什麼醜事、髒事能夠逃過我的火眼金睛?而我每一看到他這樣子,感到的那是實實在在的奇恥大辱。隨著這樣的屈辱的增多,我終於明白了,這是一個貓捉老鼠的遊戲,爹是貓,我們是老鼠。我問自己,我該怎麼辦?我除了&ldo;死&rdo;,除了真正成為一塊岩石、一坨堅冰、一片無限的虛空,我還能靠什麼保住我的尊嚴?
後來,我發現自己真的討厭他們了,討厭兩兄弟,討厭媽,他們看過去都是那樣骯髒、下賤。我縱然是非得上茅坑不可了也未必會去上茅坑了,天天都在我的學習屋裡練字,越來越像真的只是一塊岩石。我越如此就越看到他們有多骯髒和下賤。我在他們身上看到的骯髒和下賤都到了這種程度,我不得不讓自己是崇高的,而且是從崇高走向崇高,直到無限崇高,不然,就一切都淪喪了,一切都完了。那個一切都淪喪了、一切都完了火海是我看也不敢看一眼、想也不敢想的,是我註定會無條件加以避免的。而他們為什麼那樣骯髒和下賤?就是因他們是人和生命。所以,我要是崇高的,就是我不能是人、不能是生命,只是岩石、堅冰,直至只是虛無。
我把自己這樣做稱為&ldo;無限接近岩石的狀態&rdo;,又稱為&ldo;無限下沉&rdo;、&ldo;無限放棄自己&rdo;等等。在這個&ldo;無限下沉&rdo;的過程中,有一天我驚訝地發現我的床下有一具死屍,屋頂上也掛著一具,還是一具女屍。使我驚訝的不是真有這樣的死屍,當然並不是真有死屍在那兒,這我知道,而是我知道這只不過是我的心念,但我無法動搖它,我明明知道並沒有什麼死屍不死屍,可是,我就是無法讓自己不相信它是真的。我不敢看床下面,不敢抬頭,儘管我知道即使我看床下和抬頭看也看不到什麼。隨後,這樣的死屍就越來越多了,也對於我越來越真,越來越是我無法否認和動搖的。我看我床上的被子也是一具死屍了,還無法懷疑在我的被子下面有好幾具,不,好幾十具、幾百具屍體。小小一床被子下面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人的屍體呢?但是,這個理智的問題是沒有意義的,我的理智知道被子下面縱然有人的屍體也不可能那麼多,但我的感官無法否認,我的生命無法否認,不僅無法否認,還對我的整個生命都有壓倒性的力量。到睡覺的時間了,我上床睡覺,揭開被子,並沒有看到什麼死屍,更沒有看到有那麼多死屍,但是,我不能否認這些死屍在被子裡面,一床被子就是幾十、幾百具死屍,一個枕頭裡面也有幾百甚至於幾千具人的死屍。再後來,我看牆裡、磚裡、瓦里都是死屍了,一塊磚一片瓦里都不知是多少具男人或女人的屍體。我拿起練字的筆,那種奇特的重量是無法言喻的,因為這一隻筆裡面也是不知多少具死屍。除非非動不可,什麼東西我都不敢動,是因為就是一根稻草裡面也有幾百具屍體。所有這些屍體的那種奇特的重量和寒冷都是我實實在在的感覺。我練字、吃飯、上廁所、走路、說話,全都僅僅是在和這種死屍打交道,看到什麼看到的都是這種死屍,接觸什麼都是接觸的這種死屍,聞到什麼都是聞到的這種死屍,聽到什麼都是聽到的這種死屍。
家裡有這樣多的死屍了,家裡除了這些死屍是真的就什麼都是假的了,爹又進我的學習屋裡來了,我一看見他,就似乎頓悟一般地看到了他為什麼總是那個樣子,他總是那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