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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彭很少去三媽家了,走我們家門口過,說聲&ldo;我來看看小禹又有沒有新作文&rdo;,就進我們屋裡來了,進來了就坐下不走了,說是看看我又有沒有新作文,實際上也就為和我坐一會,用我們當地的話說就是和我&ldo;耍&rdo;一會。有她在,爹對我的學習和練字也要求得不那麼緊了,全聽她的了。好多時候,她半抱著我,我們倆在一個本子上隨意地畫畫,畫些房子呀鳥兒呀樹呀草呀什麼的,她畫幾筆,我接上畫幾筆,或者她握住我的手畫下去,心思並不在畫上,只在兩人的那種心心相通的娛樂上,&ldo;耍&rdo;上。她還帶些小人書來和我一起看,也是她半抱著我,兩人在燈下看書,爹媽他們活動在我們周圍,感覺得到,他們也感到適意,感到家裡充滿了光彩和溫暖。完全感覺到,這對我們一家人都是難得的,甚至於是從未有過的美好、輕鬆的時光,當她起身告辭時,一家人誰的心裡都有失落和遺憾,而她人一走了,家裡那頓時就暴露出來的空洞和乾涸,顯得比平時還尖銳和難以忍受了。
她在人前說她晚上睡不著,還害怕耗子,她屋裡的耗子真是太多了。在爹媽面前她也這麼說。我們這裡沒人怕耗子,但她一個城裡人怕耗子就可以理解了。她對爹媽說晚上帶我去她那兒一會,一會就讓我回來。她晚上睡不著,又怕耗子,爹媽就同意了,他們也沒法不同意。
她住在我們的鄰院裡。屋子算得上寬大,但只有一間屋,做飯、睡覺都在這間屋子裡。當然,她很少做飯,也不怎麼會做飯和懶於做飯,靠在這家吃一頓那家給她端一碗混日子。屋裡的陳設很簡單,除了那個大灶臺以外,就是一床一桌一凳一把用來勞動的鋤頭而已。不過,屋子裡異常的乾淨和整潔,顯示出她作為城裡人與鄉下人的不同。
在她屋裡,她不會把門完全關上,窗子完全開啟,我們兩就在窗子前的桌前,她坐著,我站著,她半抱著我,還是做些兩人看一本小人書或兩人畫同一幅畫的事情。她也把她抄在筆記本上的我的作文拿出來給我看,儘管她多次說我的每篇作文她都抄在筆記本上的,但看到她是真這麼做了,我還是非常吃驚。她抄得那麼認真和工整,字也寫得比我的字好看多了。她說,我的作文,雖是出自一個才十來歲的孩子之手,卻是她這輩子讀到的最好的文章。她說她非常寂寞,有時還很空虛。她就是想讀到些真正的文章,可是,好多年她都沒有讀過好文章了,也讀不到好文章。她說我有文學和思想的天才,這非常純真地表現在我的作文裡。她說,我的作文不像是出自一個才十來歲的孩子之手,思想那麼成熟、複雜,無論寫什麼,我都只是表面上在按老師的要求寫,實際上篇篇都寫得那麼沉重,彷彿我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老人。她還說我的作文裡寫出了一整個陰間般的世界,筆下的人物個個都像是孤魂野鬼,僅從我作文來看,雖然我還是個孩子,但我的心也比她見過的大多數人都還要沉重、深遠、複雜和痛苦,我是一個在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感受世界和思考世界的孩子。
她說的這些有很多我似懂非懂,但我滿足的不是她說什麼,而是她的聲音,和她在一起,被她半抱著,沒人打擾。她把我的作文密密麻麻抄了兩個筆記本。她不拿出這麼兩本來,我都想不到自己已經寫了這麼多東西了。她給我一頁一頁地翻看她這兩本抄滿了我的作文的筆記本。她說她也有好多好多東西想寫出來,可是,提起筆來,卻寫不出什麼了,寫來寫去都是□□語錄和一些革命的豪言壯語。她說,我寫的作文給今天隨便哪個人看了,只要他們是客觀的、公平的,都會引起他們心靈的共鳴。她說,她說的是真的。
她就像這樣向我呢呢喃喃地傾訴著她一個成年人心裡那些黑色的、沉重的、不會輕易對人說的東西。而我,則極力控制著心跳,怕她感覺到我的心跳有點快而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