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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策一手執杯,一手置於膝頭,慢條斯理碾動著拇指上的扳指,面色疏漠自若。
裴筠終究不偏不轉,款步而過,二人無一剎視線交匯。
他落座於二皇子與四皇子之間。二皇子裴篤側首,不去看他,似從鼻腔裡冷哼了一聲。下一瞬,裴篤察覺到來自高座上皇后的視線,抬頭,對上一雙端嚴含笑的眸。
裴篤不情不願轉回身去,舉起琉璃杯,向裴筠道:「恭喜三皇弟,立功而歸。」
裴筠亦舉杯,溫和有禮:「謝二皇兄。」
一旁的四皇子裴簡,因母妃出身低微的緣故,素來緘默和順,見裴篤舉杯,也雙手捧起酒杯來,恭遜道:「三皇兄一路辛勞,便以此薄酒,為皇兄接風。」
裴筠淡笑頷首,道謝飲下。
酒過三巡,皇后看席間氣氛正酣,向皇帝提道:「臣妾有一堂侄女,乃中書侍郎之女,特為今日宴會排演了舞蹈,願為眾人助興。」
皇帝品著杯中佳釀,只覺得不如方才的鹿血酒,宴飲的興致已見闌珊。對皇后的提議,他大致猜測是為了促成其子裴篤與堂侄女的聯姻,無可無不可,隨口應道:「那便傳她上前一舞。」
樂人在殿側除錯箜篌的泠泠聲響隱約傳來。裴筠放下琉璃杯,起身一揖。
「兒臣返京,尚未拜見母妃。聽聞母妃纏綿病榻,兒臣掛心不已,請恕兒臣無心賞舞,先行告退。」
皇帝聽他提起被暗中禁足於淑景殿的江淑妃,放下杯盞,望向自己的三子。其實裴筠與其母容貌氣度有五分相似,只是裴筠身上多了男子的蕭朗。
江淑妃雖出身定北侯府武將世家,卻不似將門之女的瀟灑落拓,倒與其次兄江景行秉性更為接近,浸染了文墨雋雅,沉靜溫柔。閨名意柔,恰如其分。
她伴在君側多年,又協理六宮,素來勤謹得宜。
或許男人的心理總是微妙矛盾。皇帝十分受用柳昭容將媚與柔結合得恰到好處,但又在心底鄙薄她出身小門小戶的媚。
江淑妃有著純然的溫柔和來自世家大族的端雅,又不似皇后古板,皇帝亦喜愛,卻隱隱期待著她磨去高門傲骨後更加的馴順。
皇帝斂去隨鹿血酒起效而搖曳浮躁的心神,向裴筠隨意揮了揮手,道:「去看看你的母妃吧。」
裴筠行禮告退。
樂聲漸起,十二把鳳首箜篌齊奏,琴絃上映出泠泠的光。十二名舞姬石榴裙翻飛,衣香鬢影,眾星拱月般迎出一道曼妙嬌妍身影。
趙霂知以薄紗掩面,腰肢裊裊迴轉,袖擺褰褰欲飛,裙紗輕紅如霧,她在煙中霧裡,含羞將秋波般的目光投向太子席座。
卻見裴策執著琉璃杯,漫不經意向殿外遠去的背影一瞥,目光落回杯中,悠然看澄透酒液在杯壁轉過一週,神色廖然淡寂,難以捉摸。
他慢慢將杯中酒飲盡,起身向上首的皇帝告罪:「兒臣不勝酒力,想出去走走。」
皇帝擺手示意他自便:「今日也算家宴,不必拘禮,去吧。」
趙霂知看著那道高大峻挺身影信步而出,從始至終不曾將眼神在她身上停留,舞步不由一滯,錯了節拍。
幸而皇帝也不曾認真觀舞,沒有怪罪。她頂著漸顯蒼白的桃花面,倉促跟上,心,卻是徹底失了方寸。
殿外夜色濃稠如墨,廿三的下弦月尚未從東天升起,唯有懸於殿頂重簷下的琉璃風燈在長長龍尾階上染開暈黃。
裴策拾階而下,望向無際宮海中的某個方向,目光靜得過分,似深不見底的潭。
方才漫然一瞥,裴筠遠去背影如清風朗月,酷肖江音晚筆下淡墨勾勒的形意。
「去看看你的母妃吧。」
他的晚晚,此刻就在淑景殿。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