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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聲。曼楨想道：&ldo;糟了，她一定是認識我。我還以為她那時候小，只看見過我一面，一定不記得了。&rdo;曼楨只得扭過頭去假裝尋找門牌，一路走過去，從眼角里看看那招弟，招弟卻在一家人家的門首站定了，這家人家想必新近做過佛事，門框上貼的黃紙條子剛撕掉一半，現在又在天井裡焚化紙錢，火光熊熊。招弟一面看他們燒錫箔，一面吃她的臭豆腐乾，似乎對曼楨並不注意。曼楨方才放下心來，便從容地往回走，走了出去。

那男孩身邊現在多了一個女傭，那女傭約有四十來歲年紀，一臉橫肉，兩隻蝌蚪式的烏黑的小眼睛，她端了一隻長凳坐在後門口摘菜，曼楨心裡想這一定就是阿寶所說的那個周媽，招弟就是看見她出來了，所以逃到支弄裡去，大概要躲在那裡把豆腐乾吃完了再回來。

曼楨緩緩地從他們面前走過。那孩子看見她，也不知道是喜歡她的臉還是喜歡她的衣裳，他忽然喊了一聲&ldo;阿姨！&rdo;

曼楨回過頭來向他笑了一笑，他竟&ldo;阿姨！阿姨！&rdo;地一連串喊下去了。那女傭便嘟囔了一句：&ldo;叫你喊的時候倒不喊，不叫你喊的時候倒喊個不停！&rdo;

曼楨走出那個弄堂，一連走過十幾家店面，一顆心還是突突地跳著。走過一家店鋪的櫥窗，她向櫥窗裡的影子微笑。

倒看不出來，她有什麼地方使一個小孩一看見她就對她發生好感，&ldo;阿姨！阿姨！&rdo;地喊著。她耳邊一直聽見那孩子的聲音。她又仔細回想他的面貌，上次她姊姊把他帶來給她看，那時候他還不會走路吧，滿床爬著，像一個可愛的小動物，現在卻已經是一個有個性的&ldo;人物&rdo;了。

這次總算運氣，一走進去就看見了他。以後可不能再去了。多看見了也無益，徒然傷心罷了。倒是她母親那裡，她想著她姊姊現在死了，鴻才也未見得有這個閒錢津貼她母親，曼楨便匯了一筆錢去，但是沒有寫她自己的地址，因為她仍舊不願意她母親來找她。

轉瞬已經到了夏天，她母親上次說大弟弟今年夏天畢業，他畢了業就可以出去掙錢了，但是曼楨總覺得他剛出去做事，要他獨立支援這樣一份人家，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她又給他們寄了一筆錢去。她把她這兩年的一些積蓄陸續都貼給他們了。

這一天天氣非常悶熱，傍晚忽然下起大雨來，二房東的女傭奔到曬臺上去搶救她晾出去的衣裳。樓底下有人撳鈴，撳了半天沒有人開門，曼楨只得跑下樓去，一開門，見是一個陌生的少婦。那少婦先有點採促地向曼楨微笑道：&ldo;我借打一個電話，便當嗎？我就住在九號裡，就在對過。&rdo;

外面嘩嘩地下著雨，曼楨便請她進來等著，笑道：&ldo;我去喊郭太太。&rdo;喊了幾聲沒人應，那女傭抱著一卷衣裳下樓來說：太太不在家。簿子來查號碼，曼楨替她把電燈開了，在燈光下看見那少婦雖然披著斗篷式的雨衣，依舊可以看出她是懷著孕的。她的頭髮是直的，養得長長的擼在耳後，看上去不像一個上海女人，然而也沒有小城市的氣息。容貌生得很娟秀，稍有點扁平的鵝蛋臉。她費了很多的時候查電話簿，似乎有些抱歉，不時地抬起頭來向曼楨微笑著，搭訕著問曼楨貴姓，說她自己姓張。又問曼楨是什麼地方人，曼楨說是安徽人。她卻立刻注意起來，笑道：&ldo;顧小姐是安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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