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恨新仇(六)(第1/4 頁)
餵了鳥之後, 他將凌妙妙的帳子放了下去,穿好外衣出了門。
慕聲拎起放在石臺上的壺,給前院的幾盆千葉吊蘭澆水, 水很快灑完了, 他便望著綠油油的草葉出神。
冬日稀薄的陽光下,圓圓的葉子上流動著水珠, 閃著一點光亮。
他默然摸向自己的心口,感受面板下心臟的跳動。
忘憂咒解開後,無數遺忘的舊時光盡數湧回腦海。
他在腦海中描摹著暮容兒的臉,一顰一笑,終於慢慢繪成最初那個熟悉的人,在妝臺前給他梳頭髮,言語溫柔, “小笙兒的頭髮像他爹爹,又黑又亮的。”
紅羅帳前光線昏暗,一縷光從簾子的縫隙裡照進來, 落在她的側臉上, 恬靜溫和, 眸中是掩不住的憐愛。
這樣一個人,連恨也不會。
他有孃的,曾經。
縱然步履維艱, 因為彼此支撐著, 也從不曾覺得苟且。
離開花折的前一日, 她從抽屜裡拿出了那把閃著銀光的仙家之物斷月剪,在他及腰長的頭髮上比劃著。
她長久地望著鏡子裡他的容顏, 似乎想要將他的臉刻在自己心裡。
“小笙兒, 娘問你。”
“如果有一日, 娘不再是娘了,你會害怕嗎?”
他仰起頭,望著她,驚異地發現她雖然笑著,眼睛卻紅得可怕,旋即,兩滴殷紅的鮮血,從她眼眶中掉出,猛然落在雪白的腮邊。
“娘怎麼了?”他驚慌地伸出小手,抹花了這兩滴鮮紅。
她握住他的手腕,微笑道:“笙兒,這是離別之淚。”
“娘不會讓你變成個怪物的。”她說著,擦乾眼淚,拉起他的頭髮,一把剪了下去,齊齊剪斷了他那一頭的仇恨之絲。
斷月剪乃仙家之物,斷愛斷恨只能擇其一,斷了他與生俱來的恨,就斷不了她累及一生的愛。
由愛生恨,孕生怨女。
容娘握著他的手,憐愛地理了理他的額髮:“不要怕娘,娘會拼命護著你,要活下去。”
而他由此從六親不識的怪物,退讓一步,變作可以偽裝成人的半妖,時至今天,還依舊有愛恨,有情慾,有溫度地活在這世上。
他的手掌按壓著自己的心口,慢慢地,胸口的溫度傳遞到了冰涼的手掌。
如果沒有他,一切就不會發生。如果不是因為他,暮容兒也不會被怨女吞噬。他便是那個禍根。
少年翹起嘴角,自嘲的笑意蔓延,眼裡含著一點冰涼的光亮。
又有一段回憶湧上腦海。
那是在剛入慕府的時候,在一次吃飯的時候,白怡蓉一反常態地提到了他。
“慕聲還沒有表字吧。”她不經意地問,慕懷江不以為意,白瑾則有些奇怪地看過來。
“我請人起了個名,轉運的,叫做子期。”
她一向折騰慣了,大家都習以為常,白瑾默唸了一遍,沒挑出什麼錯處,便笑著答應:“那就叫子期吧。”
現在想來,那一日白怡蓉的語氣,連裝腔作勢的冷漠下面,是擋不住的熟悉的溫柔。
那時候她還在,想盡辦法告訴了他本來的名字。
只是……這段記憶應當在忘憂咒之後,為什麼他之前卻不記得?
少年蹙眉,緊閉的睫毛顫抖著,太陽穴一陣陣發痛……忘憂咒已解,怎麼還是會有這種感覺?
“子期。”
脆生生的一聲喚,將他從深淵中帶出。
他抬頭一望,凌妙妙將窗戶推開,正趴在視窗瞧他,不知趴了多久,臉都讓風吹紅了。
世界剎那間恢復了勃勃生機,鳥叫聲和風聲從一片靜默中掙脫而出,屋裡的一點暖香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