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落青梅(一)(第1/4 頁)
1
最後一次見到薛氏的時候, 她氣喘吁吁地躺在床上,脖子歪著,她瘦得可怕, 顴骨像雙峰一樣鼓起, 牽拉著乾癟的嘴皮,她用凸出的雙眼盯著他, 看起來想要說些什麼,嘴唇剛動一下,眼淚驟然流了滿臉,打溼了綾羅玉枕。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手上的熱氣兒已經開始消散了,指甲尖尖的,像是某種動物的鱗片。
他記得這雙手的, 成婚的時候,年輕的新娘子自己掀開蓋頭,濃妝豔抹的臉上掛著不安的神情, 指頭尖像是剝好的水蔥。
“侯爺……”她的牙齒輕碰下唇, 話語破碎氣聲裡, 眼淚無聲地淌著。
“嗯。”他答應著,緩慢地交代,“熠兒, 已經醒了。”
他有種預感, 薛氏熬不過今日了, 因而語氣格外柔和。
他撒了謊。臨到如今,她誕下的一兒一女一個瀕死, 一個丟失, 她燈枯油盡之時, 也應該聽到點好訊息了。
她卻搖頭,似乎想聽到的不是這個。如今對她來說,哽咽也變得格外艱難。他怔了怔,附耳到她唇邊,聽她最後的交代。
“侯爺……”
一點即將彌散的熱氣噴在他的耳垂上。
她的聲音細細,破碎,似乎真的含著無限的疑惑和不甘:“您看著我的時候……像是在看著別人。”
彷彿有人捏著一根針,猛地刺入心臟,他驟然抬頭,她渙散的眼睛已無神,未乾的淚依舊閃著亮光。
屋子裡陷入一片死寂。
夫妻七載,相敬如賓,臨了卻只留給他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他現在算是新鰥,卻並未如預料般肝腸寸斷。只是感到一陣疲倦和冷意,如潮水淹沒全身。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陽光照在他冒出青色胡茬的下頜上,勾勒出流暢的線條,是精心作畫的人一氣呵成,濃淡粗細,恰到好處。
門“吱呀”一聲推開,管家的聲音小心翼翼,彷彿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知如何打擾:“侯爺……”
“出去。”他揹著門,語調平淡地打斷。
外人看來,那背影蕭索,如同被悲傷凍結。
只他自己知道,那是在疑惑。
修長的手用力按著自己的心口,青年男人的心臟,仍在有力地跳動著——那是為什麼?
結髮妻子在他面前嚥氣,竟比不上幾日前在安定門見那陌生妖物的一面。那雙漆黑眼眸對上他的瞬間,像一把利劍插進他的心肺,那樣尖銳的痛感,恍若人從夢中清醒的剎那。那時,那兩個捉妖人的話何其荒唐:“這是您的骨肉……”
他眯起眼睛,窗外樹葉搖擺。
別人?
2
他曾經看過東瀛的人偶戲。戲臺不過方寸之地,牽絲木偶統共只五個。
那場戲是薛氏強拉他看的。新婚伊始,不好拂了新婦的興致。女眷們看得津津有味,唯他定定地望著那人偶出神。
上一出短戲,男偶和女偶是抵死糾纏的痴男怨女,這一出新劇,同個男偶和女偶擦肩而過,是素不相識的過路人。
——也對,終究換了新角色。
衣服被人扯了扯,回過頭,薛氏的眼光怯怯,在一片叫好聲中悄聲問:“侯爺,不喜歡嗎?”
他這位妻子,肩膀過於瘦削,看起來總是有種軟糯可憐的意味。
“——慣得他。”趙妃哼了一聲,過分親暱地拉過薛氏的手,“他這人就這樣,你看得高興便是最好的。”
說罷,臉轉過來向著他,那張精心保養的臉上顯出一點厲色:“輕歡,打精神來。”
“嗯。”他垂下眼睫,心不在焉地敷衍。戲臺外光影紛亂,流光照在他臉上,是那樣的風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