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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疼卻刺激他跑得更快,只要能追上那個失去的瞬間,他什麼也不在乎了。跑著跑著;他把另一隻皮鞋也扔下了土壩。和那隻鞋同時扔掉的還有他的恐懼,以及三十多年政治生涯裡形成的所有體面、做派、舉止和與之相匹配的所有思維和感覺模式。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激|情和忘我。奔跑中,他小時候執意在房頂上看書那種熟悉的無拘無束的瀟灑勁頭又回來了,在縣監獄裡第一次學會自由表達內心的感覺又復活了。他想大聲抗議什麼,卻不清楚要抗議的到底是什麼,或是誰。他的朋友走了,他的世界也隨之全部改變了。他似乎只能用瘋狂的奔跑來表達這一切。在快接近土壩另一頭時,他被什麼東西絆倒在草叢裡。他再沒有力氣爬起來了。
夕陽留下的最後一個亮點消失後,一切都快速地消失在黑影裡。
躺在天水塢村土壩上的草叢裡,遠離省委辦公室和被安排好的公式化生活,,六十四歲的齊天卓感到自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第一次發現,他現在竟然只在乎和需要剛剛逝去的這個朋友的存在;而他存在時,自己卻選擇了逃避。那個逃避延續了一生。事業、成就和家庭,所有他一直以為可以平衡自己生活的存在,忽然都失去了原有的意義。
“我被騙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如果我沒有離開喬縣中學一切會怎樣?如果我沒有逃離天水塢,我的生活會有什麼不同?”他被自己假設的“如果”壓迫得不能呼吸,急忙想解開西服裡襯衫上的領釦。那釦子是他妻子給他扣的,很緊,他一下沒解開。他加力一拉,襯衫被撕破了。
“其實只有和你在一起時,我才是我真實的自己,包括思想和感情,價值和尊嚴。離開你以後,我其實一直很孤獨,那種在喬縣中學有過的充實和滿足感再也沒有出現過,無論我後來在生活中得到了什麼。我兌現了理想的同時也失去了你,哪個更有價值,我現在不清楚了。我後悔不及了。我對你的感情實際上超過了世上的任何人,無論它被賦予什麼名字,我都不會在乎了。我不敢正視和害怕的就是它。”黑暗中,他對著藍紫色的蒼穹說出他用了一生才明白、現在才敢面對的事實。
話被說出以後,他有了一種重生的感覺,眼睛看見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原有的定義。恐懼消失了。只有被世界無條件接納的渴望。
哭是他一生最不熟悉的情感表達。可是在那個土壩上,他不計後果地哭起來。到最後,他像個孩子一樣哭累了,就平躺在草叢裡昏昏睡去。他的頭髮亂了,西服上沾滿了草屑、泥土和破碎的花瓣。一隻丟了鞋的腳被什麼刺破了,可能流了血。
蒙朧中,他的思想開始了一條他三十多年政治生涯中很少走過的路徑。他意識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存在的重要性,遠遠超過大多數人理智上願意承認的程度。人們讚賞相互理解,而實際上兩個人類成員之間的真正理解卻是如此地罕見,機率好比兩顆行星在宇宙中億萬顆星星之間的接觸和碰撞。這就是人類雖然都住在一個星球上,個體生活的本質卻註定是孤獨的原因。而被命運決定的兩個靈魂之間的罕見相撞是不受選擇地發生在任何年齡、性別、地點和年代中的;如果可以選擇,這種天賜的機遇早就因為人為的意志而不可能發生了。
他的靈魂被鬆綁了。他的手臂失去了顫抖的原因。
他手腳張開地伸直了身體,就像當年他和朋友一起躺在那裡時喜歡做的一樣。聽著周圍的蟲鳴,聞著空氣中的各種自然氣息,他知道了,在死亡面前一切不能或不敢面對的事實都必須面對,做出交代。他還明白了,生命中唯一值得體驗的是令人敬畏的兩個靈魂之間的徹底擁抱,那應該是個體生命的最高境界,因為它關乎靈魂裡的東西。他再次喃喃自語:
“我失去了一個不能復得的地上天堂。我是個被自己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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