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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條畏首畏腳的狼,鑽進被月光照亮的發電機房。我看到西門金龍側歪在地,被窗欞分割的月光分割了他,彷彿一具被炮彈攔腰打斷的屍體。一縷月光照耀著他的臉,當然也照耀著他凌亂的頭髮,幾道藍熒熒的血,猶如蜈蚣,從頭髮根裡爬到他的臉上。莫言那小子,弓下腰,張著嘴,伸出兩根烏黑如豬尾巴棍兒的手指,抹了一點血,先放在眼前看,繼而放在鼻下嗅,然後又伸出舌頭舔。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麼?這小子行為古怪,莫名其妙,連我這頭智慧過人的豬,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他難道能從西門金龍的血裡看出、嗅到、嘗出西門金龍的死活?還是要用這複雜的方法判斷沾在他手指上的是真正的血還是紅色顏料?正當被他的古怪行為導致我胡思亂想之時,這小子如夢初醒般地驚叫一聲,就地蹦了一個高,然後尖叫著,跑出發電機房,幾乎是興高采烈地喊叫著:&ldo;快來看啊,快來看,西門金龍死啦……&rdo;
他也許看到了在杏樹後藏頭露尾的我,也許根本沒有看到。月光下的杏樹和斑駁的杏花製造出令人目眩的光芒。西門金龍的突然死亡也許是這小子有生以來最先發現的、最值得向人們傳播的大事。他不屑於對著杏樹訴說。他邊跑邊嚎,中途還因為踩在一堆豬屎上摔了個嘴啃泥。我尾隨著他。相對於他笨拙的步伐,我就是一個練過糙上飛的武俠高手。
屋子裡的人聞聲而出,月光使他們顯得面色青黃。屋子裡沒有解放的嚎叫之聲,說明他已經被藥物麻翻。寶鳳用一塊酒精浸過的棉球按著腮幫子,那是被適才炸裂的燈泡碎片割出的傷口。這傷口痊癒後,留下了一個隱約可見的淺淺的白疤痕,記錄著這個混亂不堪的夜晚。
人們跟隨著莫言,有的跌跌撞撞,有的歪歪斜斜,有的慌慌張張,總之是一團混亂地往機房這邊跑來。莫言在頭前引路,一邊跑,一邊歪著身子對身後的人誇張地、炫耀地描述著他看到的情景。我感覺到了,無論是西門金龍的親屬,還是與西門金龍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都對這貧嘴碎舌的小子感到了厭惡。閉上你的臭嘴吧!我往前疾馳幾步,隱身在一棵樹後,用嘴巴從泥土中拱出一塊瓦片‐‐因太大咬成兩半‐‐用右前爪的趾fèng夾起來,後腿用力,站起做人立狀,然後覷著莫言那張明晃晃的彷彿刷了一層桐油的臉瞄了個親切,隨即身體前僕,使前蹄獲得慣性,順勢把瓦片擲出。但我忘記了計算提前量,我擲出的瓦片沒有打中莫言的臉,卻正中了迎春的額頭。
正應了兩句俗語:&ldo;屋漏偏遇連陰天&rdo;,&ldo;黃鼠狼單咬病鴨子&rdo;。瓦片與迎春的臉撞擊時發出的聲音令我心頭一懍,古舊的記憶被瞬間啟用:迎春啊,我的賢妻!今天晚上,你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兩個兒子,一個瘋了,一個死了,女兒臉上也受了傷,而你又受到了我狠命一擊!
我痛苦至極,發出一聲長長的號叫。我把嘴扎到地上,悔恨交加使我把那塊沒及投出的瓦片咬得粉碎。我看到,就像電影裡慣用的高速攝影拍攝出的畫面一樣,迎春嘴裡發出的慘叫像一條銀蛇在月光中飛舞,而迎春的身體卻像一團人形的棉絮一樣往後倒去。你們不要以為俺是一頭豬就不懂得什麼叫高速攝影,呸,這年頭,誰還不能當個導演呢!配上一個濾光鏡,高速攝影,推,拉,全景,特寫,天地變化,那瓦片與迎春的額頭碰撞的瞬間破裂成數片,飛向不同的方向,血珠子隨後飛起。搖,展示眾人張大的嘴巴和驚愕的目光……迎春躺在地上。娘啊!這是西門寶鳳的喊叫。她顧不上自己臉上的傷口,壓扁的棉球落在地上。她跪在迎春身側,藥箱子摔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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