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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宗皇帝以意志堅決著稱,可是在這位比自己年長二十歲的宰相面前,時常會流露出不經意的依賴。每當這種時候,武元衡就會對李純生出一份惻隱之心。
是啊,他是天子,可是天不會給予他父親的關懷。並且他的角色決定了,從他當上天子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父親了。
武元衡太清楚了,為什麼皇帝會這樣仰仗自己。他也因此時刻鞭策自己,必須以最大的赤誠來回報皇帝。武元衡是一個極清高的人,高官厚祿並不能打動他。他會對李純死心塌地,除了讀書人報國為民的責任感之外,便是情感的因素在起作用了。
武元衡等著李純寬衣坐定,浮躁的情緒稍稍平穩下來,才微笑著問:&ldo;昨夜酷熱,陛下是不是沒有睡好?&rdo;
皇帝&ldo;哼&rdo;了一聲,隨即皺眉道:&ldo;怎麼?朕的臉上能看出倦容嗎?&rdo;
&ldo;陛下神采奕奕,一如平常。&rdo;
皇帝看著宰相波瀾不驚的樣子,倒有點吃不準了。&ldo;那愛卿為何這麼說?&rdo;
武元衡以目光示意,皇帝低頭一看,也不禁啞然失笑了。案上全是寫滿字的尺牘,分明是皇帝一整夜的書法習作。昨天武元衡離開延英殿時,那上面還是乾乾淨淨的。
皇帝嘆道:&ldo;樹欲靜而風不止,書聖也於事無補。來來,愛卿看看朕寫得可有長進?&rdo;
武元衡展卷一閱,卻見上面一遍遍地書寫著:&ldo;喪亂之極,先墓再離荼毒,追惟酷甚,號慕摧絕,痛貫心肝,痛當奈何奈何!雖即修復,未獲賓士,哀毒益深,奈何奈何!&rdo;
&ldo;咳!&rdo;武元衡嘆息,&ldo;這竟是臣的罪過了。&rdo;
&ldo;怎麼說?&rdo;
&ldo;臣對陛下妄議王右軍,使得陛下臨寫此等喪亂之辭,豈不罪哉!&rdo;
原來就在幾天前,武元衡隨口向皇帝提起從日本使節那裡聽來的逸事。說是現今日本國的嵯峨天皇極愛大唐書法,還學本朝太宗皇帝推崇王羲之,挖空心思收集王羲之的墨寶。可是王羲之的真跡早在太宗時期就被大唐皇室搜羅殆盡了,嵯峨天皇只能收藏到摹帖,也足令其歡喜非常。迄今為止,天皇在所有藏品中最引為自豪的就是將《喪亂》、《二謝》和《得示》三帖摹於一幅的尺牘,視為傳世之珍品。嵯峨天皇甚至誇口說,此三帖真跡失傳,即便大唐皇室也拿不出能與之相比的摹本了。
因為武元衡知道三帖的真跡均藏於大明宮中,所以把這事當作笑談說給皇帝聽。不料皇帝卻上了心。
&ldo;宰相言過了。&rdo;李純道,&ldo;是朕自己願臨此帖。&rdo;
武元衡若有所思地望著皇帝。由於太宗皇帝至愛王羲之,李唐皇族幾乎人人摹寫王羲之的書法。太宗、高宗,乃至則天皇后都寫得一手極得王羲之神韻的飛白行書。玄宗皇帝雖然擅楷書多於行草,其行書運筆也像直接從《懷仁集王羲之聖教序》裡摳出來的。但安史之亂後,皇帝們面對山河破碎、皇權式微,對書法失去了曾經的熱忱,不願再多花精力研習王羲之。當今聖上的父皇順宗皇帝雖寫得一筆好字,卻是以古樸端莊為特色的隸書。似乎隨著國運的逆轉,大唐的皇帝就再也寫不出那種揮灑自如、遒勁健美的氣韻了。
&ldo;相較《蘭亭序》,朕更愛此帖。&rdo;李純又說。
&ldo;為什麼?&rdo;
&ldo;也說不出為什麼。就是感覺《喪亂帖》的形與意都更合朕心。&rdo;頓了頓,李純補充道,&ldo;朕記得先皇說過,《蘭亭序》太完美了,不像是真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