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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驚叫道,幹什麼?自作多情啊,誰要跟你披一件雨披?他試探著說,這雨披很大的,可以兜兩個人,不過你要是嫌擠我就出去,我淋點雨沒關係。她抓著雨披一角,一邊用胳膊肘拱他,這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堅持了一會兒,堅持不住了,正要從雨披裡鑽出去,聽見她又說,算了算了,雨太大,你還是呆在裡面吧。
他們在一件雨披下走了五六十米的路。這段路不長,但來之不易,保潤不知道如何表達他的珍惜之情。親密來得有些突然,反而成了相互的忌諱,他們避免交談,注意力都集中在各自的腳步上。他們走得越來越默契。雨點噼啪有聲地打在藍色塑膠布上,襯托出雨披下沉默的世界。這個世界處於半封閉狀態,小巧而含蓄,散發著無名的香味。因為腦袋靠著腦袋,保潤不敢看她,他屏住呼吸,聽見她微微的鼻息,還有咀嚼口香糖的聲音,一股看不見的暖流恣意流淌,保潤的身體竟然打了個寒戰,他說,有點冷,你冷嗎?那是他在雨披下想到的唯一的話題,可惜交流不成功,仙女視其為試探性的冒犯,她很敏感地往外移動了幾厘米,瞪了保潤一眼,有點冷?有點冷是什麼意思?
旱冰場的場館門外也站滿了躲雨的人,大多是高中生模樣的少男少女,有人似乎認識仙女,看著藍色雨披下鑽出來的兩個人,不知是揶揄還是羨慕,他們用手指含在嘴裡,打出一片響亮的唿哨,一個女孩高聲起鬨:浪漫,好浪漫!仙女羞紅了臉,用手擠著馬尾辮上的雨珠,低下頭朝裡面沖,嘴裡嚷嚷著,讓開,讓開。他們讓出一條路放走仙女,留下了保潤。保潤站在臺階上,抖落乾淨雨披上的水珠,不慌不忙地把雨披摺好了,他問旁邊的一個男孩,漲價了沒有?現在旱冰鞋的押金是多少錢?
是仙女自己挑選的旱冰鞋。三十七碼,鮮艷的粉綠色。她搶到一張長凳,坐上去換鞋,手忙腳亂的。保潤替她提著旅遊鞋。她的旅遊鞋向他開放著,熱乎乎的,白色鞋墊上有一圈汗漬,她的腳,也出腳汗的。之後,她的腳踝引起了保潤的興趣,他注意到她的腳踝上有原子筆畫的一個花環,花環上還站了一隻鴿子。保潤說,和平鴿啊?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腳踝,畫著玩的,不準看!她抬起頭,莞爾一笑,那笑容稍顯刻意,他從未見過她有這樣溫暖的眼神,罕見的善意,帶著一點嬌嗔。保潤看得出來,她太喜歡滑旱冰了,他知道不是自己征服了她,是那雙旱冰鞋替他征服了她。
工人文化宮的旱冰場罕有工人的身影,一直以來,這地方都是時尚的少男少女最推崇的聚會聖地,保潤才十八歲,在人群裡發現自己竟然老了,過時了。他穿豆綠色卡其布的褲子,別人穿藍色牛仔褲,他穿寬大的深色外套,別人穿淺色的緊身夾克,除了穿著,他發現別人的表情神態也與他格格不入。他們快樂,他緊張。他們放肆,他拘謹。他們明朗,他卻有點陰鬱。他不清楚,那些少男少女是否在戀愛,只知道自己離戀愛還遠,這地方並不屬於他,他不過是一個闖入者,他不過是一個陪伴者罷了。
保潤會滑一點旱冰,勉強有資格指導仙女,但是與那些會玩花樣的男孩相比,那點水平就顯得平庸了。他殷勤地示範了幾個動作,不想讓仙女發現自己的破綻,索性像一個職業教練一樣,靠在欄杆上,看著仙女,嘴裡吆喝著,保持平衡,保持平衡。仙女的粉綠色旱冰鞋鮮艷奪目,她的面頰上有兩朵紅暈,瞳孔發亮,有點緊張,有點享受,表情類似一名探險家。她的滑行時而莽撞,時而猶豫,保潤對她喊,注意姿勢,別像一隻蝦米一樣。她停下來,拉著欄杆喘氣,你才像一隻蝦米呢,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麼水平。她嘴裡回敬著保潤,目光卻從保潤臉上草草地掠過。她還不會掩飾自己,那目光投向一個穿白色連帽球衫的男孩,眼神裡充滿了敬仰或者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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