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第1/3 頁)
連鎖藥店是連鎖的,裝修都要聽從別人的指揮,連店鋪門面的大小尺寸也連鎖,不能大,更不能小,原先時裝店迎街的店門,比標準還是小了幾十公分,所以,保潤家的那扇家門,不得不再次讓賢,原來的半扇木板門,必須被削去一半。裝修工人已經卸下了門,拆下了門框,馬師傅心裡犯起了嘀咕,說這樣做以後會不會惹糾紛,還是要設法找到粟寶珍,商量一下再削門。馬師母嫌他囉嗦,讓他親自從門檻上走一走,試一試。她說,你比保潤胖,你能過去,以後保潤就能過去。馬師傅順利地走過去了,身體與門框正好匹配。馬師母說,看,不是過去了?小什麼呀?凡事要從實際出發,迎街門面多金貴,你給保潤留這麼大一扇門,他又沒機會走,不是浪費嗎?
柳生很少步行路過保潤家,路過也從不停留,但有一次例外了,母親差他去馬家的新藥店跑一趟,為父親買胃藥。他走到藥店,一下被門口嶄新的廣告牌吸引了。那廣告牌像一大塊流動的螢幕,遮住了保潤家的門洞。一個白種男人在微笑,襯衣口露出黑色的胸毛,一個金髮女郎在微笑,比基尼泳裝下的肉體散發著濕潤而性感的光亮,他們相擁坐在海邊的沙灘上,什麼也沒做,但看上去剛剛做過了什麼。廣告的文字主要是英文,他看不懂,僅有的幾個中文是紅色的,特別醒目:男人福音。進口偉哥。獨家經銷。他朝廣告多看了幾眼,被馬師傅的大兒子注意到了,他給了柳生胃藥,並不急於收取藥錢,朝四周掃視一圈,一貓腰從櫃檯裡扔出一盒東西來,好東西來了,偉哥試試偉哥去!原廠進口貨,別人嫌貴,你買得起的。
他拗不過對方的熱情和抬舉,也拗不過自己的好奇心,竟然掏錢買了一盒。柳生記得很清楚,他把胃藥拿在手上,那盒偉哥塞到口袋裡,忽然聽到隔壁的保潤家裡迴旋著一股淒涼的風聲。他探頭到廣告牌後面一看,保潤家平時塵封的小門半掩著,有穿堂風從長長的夾弄中奪門而出,吹得廣告牌上的西洋男女不停抖動,一輛老式的永久牌腳踏車倚靠在牆角,車輪鋼圈仍舊閃爍著寒冷的光暈。他認得出來,那是保潤騎過的永久牌腳踏車,腳踏車的後架上,還整整齊齊纏著一圈繩子。
柳生僵立在那裡,看見有個粗壯的身影,在腳踏車邊晃動。是十八歲的保潤,他躲在門後的陰影裡,濃縮成另一塊陰影,他在時光的掩護下,等候時光飛逝。他在等誰?他依稀看見了十八歲的保潤,鬍鬚初現,肌肉發達,目光如刀。他看見了十八歲的保潤,身上穿著舊時代風行的米黃色夾克,手裡轉動著一條長長的繩子,保潤說,進來,柳生你進來,我們好好談談。
他不敢進去,看見一個人影從門裡出來了,是馬師母。馬師母戴著帽子和口罩,一手提著水桶,一手舉著個雞毛撣子,嘴裡說,傢俱都爛了,被褥都黴了,牆泥都裂縫了,這個家,我哪兒有本事替她收拾?他匆匆要走,馬師母的雞毛撣子在他後背上拍了一下,柳生你別走,我這兒有幾封保潤的信,你帶去井亭醫院給他爺爺。他說,為什麼不退回去?信可以退的,他爺爺還看什麼家信?馬師母說,怎麼好退信呢?他爺爺瘋歸瘋,好歹也是親人,親人都可以收信的。她從懷裡掏出一疊信,指著信封哀嘆道,真是可憐啊,爸爸死了這麼久,兒子還不知道,看看收信人,還寫著他爸爸的名字呢。
柳生帶走了那幾封信。半途上好奇,偷偷地拆開了看。保潤的每封信只有一頁紙,稚拙的字跡略有不同,有的認真些,有的潦草些,內容幾乎一致,像是抄襲了一份樣本。開頭都是親愛的爺爺、爸爸、媽媽你們好,內容差不多都是我在這裡一切均好請放心。結尾更是雷同,無一例外都是希望你們保重身體,此致敬禮。
他把信封折了一下,塞在褲子口袋裡。此致敬禮。此致敬禮。他覺得那些文字長有一排細小的牙齒,輕輕噬咬著他的大腿。分隔多年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