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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潤跳下水缸,擅自朝仙女的窗子走過去。他說,誰是小流氓?老太婆請你不要隨便汙衊人,隨便汙衊人,要負法律責任的。他的腦袋還沒來得及探進窗臺,老婦人操起一把長竹條掃帚追過來了,你還說你不是小流氓?人家女孩子的房間,你鬼頭鬼腦的看什麼?你不是小流氓,是大流氓啊!
窗戶後面響起撲哧一聲,那聲音代表有人在偷偷發笑。保潤急於察看究竟,一條腿跨到了窗臺上,仙女,你滾出來!他這樣高喊著,幾乎看見了她投射在牆上的影子,遺憾的是仙女的奶奶不給他機會,她撲過來一把抱住他的另一條腿,把他從窗臺上拽下來了,氣死人了,你爺爺頭腦有病,你爹媽呢?他們頭腦也有病的,不教育你的?這麼大的人了,一點家教都沒有!
保潤掙脫了老婦人,悻悻地離開了窗邊。就這麼離開,他不甘心,回頭對著窗子大聲說,躲有屁用?你欠我八十塊錢,明天到男病區九號病室來還錢,明天不來還,每天一塊錢利息!
仙女奶奶有點發怔,眨巴著眼睛,幾秒鐘的茫然之後,她恢復了鎮定,忽然發出一聲怒吼,揮起竹條掃帚朝保潤腿上掃過去,一邊掃一邊罵,什麼八十塊?什麼利息?敲詐勒索來了?敲詐勒索也得認個有錢人,怎麼認到我家門上來了呢?誰不知道我們家窮得叮噹響,你瞎了狗眼啊!
老婦人用出了全身的力氣懲罰他。他且躲且跑,腿上被竹條掃帚狠狠地掃了好幾下。空手而歸是他料想過的結果,但他從沒有料到,權利行使不當,會淪為這麼難堪的罪行,他從棚屋倉皇逃離,就像逃離一個犯罪現場。跑出去好遠了,他聽見祖父在喊他,保潤,你往哪兒跑?我還在樹上呢!他回到香樟樹邊,解開驚慌失措的祖父,氣咻咻地說,今天放他們一碼,下次再說!
保潤半新的褲子上留下了那把竹條掃帚的紀念。最難處理的是一些黏糊糊的黑色顆粒,它們牢牢沾在褲腿上,不願分離,他起初不知其為何物,後來摳下來仔細研究,才發現那是兔子的糞便。
所謂的最後通牒,對她是完全無效的。此後好幾天,保潤沒等到她的人影。
保潤倒是見過柳生。他從祖父的病房看見柳生騎著腳踏車往女病區的方向去,像是看見了罪人,也像是遇到了救星,他下樓去追柳生,跑到樓下又站住了,見到柳生說什麼呢?事情過去了,柳生的錯,他已經諒解了,仙女的錯,他不知道如何評判。他是愛面子的人,與柳生談論仙女,談論的是羞辱,與柳生談論那八十塊錢,談論的是小氣與猥瑣,乾脆,他把一切都藏在心裡了。
他心情不好,對待祖父的態度便粗暴了許多。一連幾天,他帶祖父出去散步,為祖父綁的都是法制結。法制結不舒服,祖父對此有強烈的牴觸情緒,不僅反抗,嘴裡還嚷嚷,我不要法制結,我要民主結!祖父的抗議驚動了九號病房的病友,他們過來圍觀,都認為法制結太可怕了,它適用於死刑犯,對老邁體弱的祖父並不公平。病友們紛紛為祖父求情,按照各自的美學趣味向保潤提出建議,有的傾向梅花結,有的傾向菠蘿結,還有人以為民主結捆起來很容易,徑直過來爭奪保潤的繩子,試圖在祖父身上親手嘗試一把。保潤好不容易驅散了那些病人,遷怒於祖父,竟然把祖父捆綁在鐵床架子上了。他把一隻痰盂踢到祖父的腳邊,說,要小便小到痰盂裡,今天自己伺候自己,我要出去買東西。祖父說,又要亂花錢,你到底去買什麼東西?他梗著脖子想了想,說,買一把刀!
他騎車來到井亭醫院的門口,看見灰白色的公路寂寥地躺在原野上,沒有汽車,沒有行人,只有一個廢棄的塑膠袋被風卷著,在公路上飄飄停停。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比那個塑膠袋還要茫然,要買一把什麼樣的刀?去哪兒買刀?買了刀幹什麼?其實他沒想過。他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到哪兒去散心?這才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