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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抽屜裡取出一條摺疊得齊齊整整的毛巾,在叔惠喝剩的一杯開水裡蘸濕了,遞了過來。世鈞只得拿著,一擦,那雪白的毛巾上便是一大塊黑,他心裡著實有點過意不去。
叔惠站在窗前望了望天色,道:&ldo;今天這太陽還有點靠不住呢,不知道拍得成拍不成。&rdo;一面說著,他就從西服褲袋裡摸出一把梳子來,對著玻璃窗梳了梳頭髮,又將領帶拉了一拉,把脖子伸了一伸。曼楨看見他那顧影自憐的樣子,不由得抿著嘴一笑。叔惠又偏過臉來向自己的半側面微微瞟了一眼,口中卻不斷地催促著世鈞:&ldo;好了沒有?&rdo;曼楨向世鈞道:你臉上還有一塊黑的。不,在這兒‐‐她又把自己皮包裡的小鏡子找了出來,遞給他自己照著。叔惠笑道:&ldo;喂,曼楨,你有口紅沒有?
借給他用一用。&ldo;說說笑笑的,他便從世鈞手裡把那一面鏡子接了過來,自己照了一照。
三個人一同出去吃飯,因為要節省時間,一人叫了一碗麵,糙糙地吃完了,便向郊外走去。叔惠說這一帶都是些荒田,太平淡了,再過去點他記得有兩棵大柳樹,很有意思。可是走著,走著,老是走不到。世鈞看曼楨彷彿有點趕不上的樣子,便道:&ldo;我們走得太快了吧?&rdo;叔惠聽了,便也把腳步放慢了一些,但是這天氣實在不是一個散步的天氣。他們為寒冷所驅使,不知不覺地步伐又快了起來。而且越走越快。大家喘著氣,迎著風,說話都斷斷續續的。曼楨竭力按住她的紛飛的頭髮,因向他們頭上看了一眼,笑道:&ldo;你們的耳朵露在外面不冷麼?&rdo;叔惠道:&ldo;怎麼不冷。&rdo;曼楨笑道:&ldo;我常常想著,我要是做了男人,到了冬天一定一天到晚傷風。&rdo;
那兩棵柳樹倒已經絲絲縷縷地抽出了嫩金色的芽。他們在樹下拍了好幾張照。有一張是叔惠和曼楨立在一起,世鈞替他們拍的。她穿著的淡灰色羊皮大衣被大風颳得捲了起來,她一隻手掩住了嘴,那紅絨線手套襯在臉上,顯得臉色很蒼白。
那一天的陽光始終很稀薄。一卷片子還沒有拍完,天就變了。趕緊走,走到半路上,已經下起了霏霏的春雪。下著下著就又變成了雨。走過一家小店,曼楨看見裡面掛著許多油紙傘,她要買一把。撐開來,有一色的藍和綠,也有一種描花的。有一把上面畫著一串紫葡萄,她拿著看看,又看看另一把沒有花的,老是不能決定,叔惠說女人買東西總是這樣。世鈞後來笑著說了一聲&ldo;沒有花的好&rdo;,她就馬上買了那把沒有花的。叔惠說:&ldo;價錢好像並不比市區裡便宜。不會是敲我們的竹槓吧?&rdo;曼楨把傘尖指了指上面掛的招牌,笑道:&ldo;不是寫著&039;童叟無欺&039;麼?過。&rdo;
走到街上,曼楨忽然笑道:&ldo;噯呀,我一隻手套丟了。&rdo;叔惠道:&ldo;一定是丟在那爿店裡了。&rdo;重新回到那爿店裡去問了一聲,店裡人說並沒有看見。曼楨道:&ldo;我剛才數錢的時候是沒有戴著手套。‐‐那就是拍照的時候丟了。&rdo;
世鈞道:&ldo;回去找找看吧。&rdo;這時候其實已經快到上班的時候了,大家都急於要回到廠裡去,曼楨也就說:&ldo;算了算了,為這麼一隻手套!&rdo;她說是這樣說著,卻多少有一點悵惘。曼楨這種地方是近於瑣碎而小氣,但是世鈞多年之後回想起來,她這種地方也還是很可懷念。曼楨有這麼個脾氣,一樣東西一旦屬於她了,她總是越看越好,以為它是世界上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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