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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八歲的年輕孩子,好朋友的弟弟,這麼多年始終膽怯乖巧地跟在自己身邊,何必連累到他?
青春時的蠢動萌發,不算什麼罪孽。
可惜後悔事情也發生了,剛剛發生,卻已改變不了。
林巍只能煩惱不堪地承認自己是個最最無能也最最容易後悔的人,這幾個月,他曾無數次地後悔自己沒有好好守住愛情,後悔因為賭氣和逃避徹底失去了沈浩澄,進而又後悔自己沒能趕在沈母彌留之時表現出堅決和堅定,那時他還覺得不好火上澆油雪上加霜,覺得自己是肯隱忍退讓給人留有餘地。
由此再往前推,他甚至後悔自己那麼不顧一切地追求過沈浩澄,給了人家轟轟烈烈的開頭卻又親手書寫了一個醜陋不堪的結尾,真他媽的是個罪人。
罪人!
困獸於室的林巍心洪泛濫,裹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一起信馬由韁,他不期然地想起了自己十六歲時和母親的爭吵。
那是他與水雋影之間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正面衝突,起因是有女生攻勢猛烈地對他表白,少年林巍不管不顧地當眾宣佈說他不可能喜歡任何女人,以後若有親密伴侶也會是個男性。
這種宣言完全不在師長們的承受範圍,即使十分了解他的家庭情況,總肯給與遷就包容的班主任仍然態度堅決地找了林政委來,情真意切地說,「不管時代發展成什麼樣子,也不管林巍這些話是真是假,如此張揚而無顧忌絕非好事。林政委,個人成就固然重要,關注子女的成長同樣重要,家庭教育不能疏忽了啊!」
林政委頗以為然,他也不管時代怎麼發展,更不想剖析兒子那些話是真是假,只是下了決心消滅那份狂放不羈。
如同林巍所說,從他十歲之後,這位嚴父想要逮住兒子好好教訓教訓確實不太容易,林巍會抵死掙扎滑不留手。
但那也是當老子的人沒真發狠。
生怕一個勤務員不夠用,林政委甚至臨時借了兩個兵來,四個雄赳赳的大男人合力堵住剛剛放學回家的林巍,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地擋住了東西南北四方去路。
為了彰顯教育力度,林政委甚至給拼命反抗的兒子上了繩索,始終都沒服軟的林巍被他爸爸那條比自己歲數還大的腰帶抽得皮開肉綻面目全非,後來還是勤務員怕出人命,硬把暴跳如雷的領導給拽走了。
林巍一個禮拜沒上學,也一個禮拜沒出房門,當他終於頂著青腫不堪的臉走到院子裡,看見沐在陽光底下安靜讀書的水雋影時,忍無可忍地問,「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兒子?」
水雋影淡淡地望一望他,「是啊!」
「他幾乎殺了我,」十六歲的林巍咬著牙槽骨說,「你沒聽到嗎?」
「他不會的。」水雋影的語氣仍然平靜如水,「你該得著教訓。男的也該自愛。」
「自愛?」林巍無比悲憤,「您也不准我愛自己!一個從來不被他媽正眼瞧的孩子就他媽的是個罪人,愛個屁啊?你們都不管我穿什麼衣服吃什麼飯,好幾天也不跟我說一句話,卻能堂堂正正地來責備我毆打我,除了生而有罪,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
水雋影眼神深邃地注視著對自己爆粗口的兒子,一點兒也不急躁,聲音鎮定得近乎溫柔,「你沒有罪,我有。生你出來,我是罪人。」
中二期的少年怎麼耐得如此悠緩而又強韌的冷暴力呢?
林巍顧不得周身都是不堪震動的皮肉傷,對著他媽大聲嘶吼,「為什麼有罪?你告訴我,為什麼有罪?」
水雋影卻放下手中的書,推著輪椅回臥室了。
林巍扭頭狂奔出門,跑到幾公里外的人工湖邊坐了整整一夜。那個年紀的少年應該最好動最沒耐性的,但他真的坐了一夜,獨自一個人,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