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帝王(第1/3 頁)
?鍾燮直到坐在驗屍堂凳子上,都在思考這人怎麼就突然死了。他如今已提置按察司僉事,上承按察司副使,下接分道巡,在青平府不大不小,但也稱得起一聲鍾大人了。
仵作正在驗查屍體。此人挑了明燈再看,面上唇瘀明顯,衣衫下邊的身體乾瘦凸骨。鍾燮的目光多流連在那手指上,指甲焦黃,內塞煙屑。
“大人知道徐杭的土草嗎?”仵作上回長河鎮驗查劉萬沉的那一位,人稱“陳一定”。
“見過幾回。”鍾燮起身,俯身細看那指縫痕跡,很快又發現了火星燙傷。“此人抽土草?”
“不像。”陳一定道:“抽食土草慣是消遣,姿勢無拘。此人背部劃痕新覆,是他自己抓撓導致。左肩塌縮,是經時側臥的緣故。並且面呈青白,齒間鬆動,絕非抽食土草的徵兆。”
鍾燮心下一動,脫口道:“煙粟。”
陳一定本欲淨手,聞言回首:“那是何物?”
“此人臨去前一直念著此物。”鍾燮抬身回憶道:“該也是用煙槍抽食的東西。”
“不曾聽聞,無法立定。”陳一定細細淨手,老頭山羊鬍微抖,“小人須知實物,親眼見過,方不亂了驗查。此物大人有麼?”
“我同陳伯一樣未曾聽聞。”鍾燮翻了此人身上拿下的牌名,看見個尋常名字。他渾身上下分文未見,就連衣衫都破損酸臭,卻貼身放著牌名,就刻痕來看,多是他自己刻的。有牌名,說明是個正經人家出生,讀過書,識得字。聽他死前怨聲“我鋪子”,像是做過生意。一個讀過書的生意人,怎麼落得此境?
“那隻能筆呈一個‘酗酒而亡’。”陳一定抽了架上乾淨帕子,站鍾燮身邊擦拭手,搖頭道:“生年不過百,盡數付虛歡。1”
“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2”鍾燮指尖反扣下那牌名,閉眸嘆道:“呈個酗酒而亡自是不行,雖無實義,我也要知道這煙粟是什麼東西。”他睜眼,“勞煩陳伯筆墨,明日我就呈文書與各地,看一看有無家眷前來認領。”
陳一定疊帕,掛回架上,負手道:“若是無人前來該如何?此人毫無來路,呈個身亡詞上去也無人關注。”
“若無人前來,那我便捐一把棺材錢。全了一面之緣,圖個心安理得。”鍾燮回身取了髒外衫,對陳一伯恭首,“有勞陳伯了。”
“哪裡。”陳一定捶著老腰,道:“哪裡。”
鍾燮出了驗屍堂,抬手解了緊扣,才驚覺自己一背溼汗。他走了幾步,正下階往按察司去,先前酒醉的同僚還扔在裡邊。待他進門時,正聽幾人細語,見他來了,忙作抬手招呼。
“如辰,你猜剛來了個甚麼訊息?”
鍾燮這會兒只想儘早回屋清理,他隨手收拾著案,道:“什麼?”
那酒醒了一半的人已然忘了方才的死人,手指著箋,切聲道:“鍾家放路了,徐杭諸商結盟並行,海商賣了貨源。你可知道,此訊息才順水而傳,京都就下了令,來年春時,塘靖運河從江塘動工!”
鍾燮一頓,竟一時恍惚。塘靖運河——自白鷗提議策文起,如今才多久?聖上此前一直猶豫未決,侯珂私下力阻,怎麼一轉眼,已經提上日程。
“看來南下諸商,到底硬不過鍾家的水路鉗制。江塘鍾家有了煙粟在手,如辰,你們京都鍾家可要當心了。”
鍾燮微愣,“煙粟?”
京都王宮。
桂德輕手入帷,內室安靜。置中的碎冰奉了時鮮,卻沒有人碰。榻上的帝王已經醒了,這會兒午後,外邊正熱著,初夏的酷暑悄無聲息的來。
辛明扶首,年紀輕輕眉心已經深刻出皺痕,他道:“還在呢?”
桂德恭身為皇帝撫平龍袍下襬,輕聲道:“回陛下,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