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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親不如近鄰,住在隔壁,互相照應便是,也不用結什麼誼,拜什麼乾爹了‐‐米老師比我還大上三歲哪,喊『乾爺爺』麼,多彆扭。」
顧左右言他,這事也不提了。
人家不答應,米永祥知不能勉強,算了。還是那還一回加一寸的九寸厚棺材可付託終生‐‐只有它,不會辜負自己。
不過給道個謝吧。就這麼點積蓄,還是拎銀兩到店裡為小牛打個金牌好了。他生肖屬牛,金牌上有一頭牛,掛在胸前保平安健康,快高長大……
懷中揣著那面小小金牌回家時,太陽已下山了。
忽聽得人聲喧囂,前面的房子竄起火焰,呼呼蔓延。眼熟得很,啊,是居所一帶不知哪戶失火,火在跳著、爬著,火舌迅速舐向張家和自家‐‐
眾人慌張救火,水一桶一桶的潑。終於受到控制。
米永祥焦灼得不知所措,正擔憂著家當,更捨不得棺材。
撲救得狼狽時,只見一個被火燒著的身影,不管是誰也沒時間考慮,救人要緊,衣服脫下朝他身上亂拍亂揮,裹著推到地上滾動,喘息中把火滅了。
獲救的是小牛。
張家幾口逃出生天,小牛左邊身子燒傷了,肉有點糊爛,馬上送大夫醫治。撿回一條小命,手腳、五官都沒事,只是復元後身上有疤,繃的好疼,須長期診治、上藥。
張老爹一家對他十分感激也十分慚愧。那天帶了水果和一隻煮好的黃雞來,著小牛下跪磕個頭:
「快謝謝米老師‐‐不,喚『乾爺爺』。」
收了他的金牌,算是結了誼親,關係密切了。人還在,就行。
收拾殘局真夠嗆了。
米永祥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要,立馬看他的棺材。一瞧,房子滿目瘡痍一片狼藉,那「喜材」一點也不喜,外面都燒焦了。
當餘火完全撲滅,米永祥的棺材亦給抬到孫師傅處。
「有救沒救?」他眼神充滿悲悽:「還能用嗎?」
棺材毀了,難道從頭再籌備嗎?有這力氣也沒這金錢更沒這時間了。莫非是天意?
當然是天意!
壽木師傅們為他連夜處理。得,夠厚,把燒焦部分刨走,重新打磨、補fèng、鑲嵌好了,再上架上漆……活幹了三天三夜,沒毀,能用。不幸中之大幸。
米永祥著孫師傅給量一量,尺寸厚薄,竟如原先的一樣:‐‐
底厚一寸、幫厚二寸、蓋厚三寸。
仍是「麼二三」。
仍是當初他嫌的薄棺。經歷了這麼多,到頭來還了原貌,打回原形。如此而已。
可他已平靜坦然地面對「喜材」,還帶一絲看清、看通、看透、看化、看破的喜悅,發自五內,更上層樓。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給富戶東家的孩子講過,鄧通坐擁銅山鑄錢流通天下,歷盡興衰起跌,死時卻不名一文的故事。再富裕的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如過眼雲煙。
「再厚的再薄的棺材,到頭來亦黃土一抔荒塚一堆,化作泥塵滲入大地罷了。」他釋然。
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坐在夕陽餘暉下,米永祥慶幸他此生有過矢志不渝的濃情蜜意。雖然短暫,永遠珍惜。一旦大去,冥冥中也有個機靈的孩子相送。人生匆匆,還有什麼遺憾呢?
他微笑地,迎接終有一天來臨的死亡,像當初迎接自己的棺材一樣。「知足」也是一種福氣……
李碧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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